仲秋时节,北方的一个小镇飘摇在朦胧的细雨中。小镇中央之地,一只随风舞动的暗红的旗幡格外显眼。定睛细看,旗幡上烫印着四个金色大字“八方酒馆”!酒馆的两扇大门上各有一只镂空的鹰,两只鹰像侧着头站着,盯着每一个推门而入的寻酒人。
李麒是来寻酒的,也是来浇愁的。自己的家族在江湖中只有普普通通的地位,可以说是万人之上万人之下,能欺负的很多,能被欺负的也很多。不久前,自己被一个大家族的千金偶然间看上了,每天都要到李府上以“做客”为由观光观光李麒。李家家主,也就是李麒的父亲李岚,凭他多年人情处世的经验自然察觉到了哪位千金的心思。自那开始,李岚就给了那位千金“同家令”,意思就是可以把李家当做自己家,除了一些特殊地方,可以随时随地进出。
李麒自然明白父亲的想法,他是想用自己将李家和那个大家族连接在一起,这样李家的地位就会上升一个档次。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李岚没有料想到李麒早已有心上人,而且还是普通人家的一个女孩。他心知肚明,不能将这件告诉父亲。如果告诉了他,他势必会调查之前和自己来往的所有人,没结果还好,若是调查出来了,以父亲的行事风格,不定会对她做出什么。李麒不能接受。就算有最好的结果,他也不会冒险。
爱往往使人变成胆小鬼。一面是家族,一面是两个人的未来……
推开沉重的木门,李麒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做了下来,轻轻用衣袖拂了桌上的灰白的尘土,闭着眼趴在了上面。
“掌柜,一壶花中醉,和一碟桃花糕……
”
懒懒的说了一声,李麒慢慢坐了起来。第一次进酒馆,他看到的不是听闻中热闹嚣乱的景象,反而是一派清静,也可以说惨淡。自己坐在东北角,东南角也有一位酒客一身白衣,桌上一柄青色长剑,一只斗笠,两壶“江边翁”,一碟“清心鱼”。
有意思,“江边翁”以辣烈闻名,应配以温柔副食加以中和,以防损伤内腑。“清心鱼”虽然有清心之功用,感似柔,但却属于清烈之道。两者同烈,普通人共食,对身体有极大伤害。除非……
李麒不常出府,却偏好品酒,对酒极有研究,想到这,起身,略微一顿,便走了过去。
“这位兄台,请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李麒站在那位酒客旁边,谦逊而不失气节的欠了下身。
白衣酒客依旧一口酒一口鱼的吃着,长发稍乱,未抬起头丝毫,仿佛刚才只是一阵风吹过。
“客官,您的酒和糕点已经备好,请问放在哪呢?”小二快步趋到李麒身旁,深沉的眸子看着他,嘴角微微弧度。
李麒看着他的目光,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升起一股无力感。这种感觉就像一个人行走在万丈高的巨墙边缘,左右皆是深渊。他快速避开小二的目光,看向他所端的酒和糕点,想要找到一点现实的踏实感。之后又看向白衣酒客,看来自己不受欢迎,只好坐回自己的位置了。
李麒想要说点什么,可看向小二,他又什么话都说不出了。他想了一个办法,一直暗示自己:我是在吩咐他,我是在吩咐他,我是在吩咐他……
“你……”
李麒刚说出来一个字,就又闭口不言了。因为他看到那位白衣酒客此时抬起了头,看向自己。
外面雨丝飘摇,轻轻拍打着灰白色的窗纸,屋内只有掌柜拨算盘的声音。
“放这里。”
白衣酒客说出了他来后的第一话。
“咚”
小二毫未迟滞地把盘子放在桌子上,微笑着先看向李麒,又看向白衣酒客,接着转身离去。
“兄台可知食这‘清心鱼’的禁忌吗?”李麒将酒壶提起,自斟了一杯。又将‘桃花糕’推到他面前。
“万事万物都有禁忌,我何必要都知道。”
“兄台可知‘江边翁’和‘清心鱼’共食,对身体会有损害?”
“哦,是吗?”白衣酒客刚将一片鱼和一盏酒食下,嘴角微翘着看着李麒。
李麒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噎塞,之前所准备的话一句也说不出了。又斟了一杯,他看向白衣酒客的青色长剑,似乎有些眼熟……
窗外的雨,滴答声似乎小了一点。
“你在好奇我的身份。”
白衣酒客一直低着头喝酒,却把李麒的心思猜得淋漓尽致。
“兄台叫什么名字?”
李麒心里渴望知道他的名字,好像这样会让他对白衣酒客有一丝丝掌控感。虽然他知道名字只是个代号,但不论真假,也算一个安慰。
“我的名字很快就用不上了,不过,我可以告诉我从前的名字。”
“从前的名字?”
一个人可以有多个名字,大名或小名,真名或假名。要是说到依时间而论的名字,江湖中也只有那一种职业的可能性最大了。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他的每一个名字,都不可能是真的。
白衣酒客抬起头,看着李麒,他好像已从李麒的表情中看到了他所想的。他轻轻地拿起桌上的剑剑,“嗡”地一声抽出半截剑身,眼睛映得发青。
“什么都有从前。从前的衣服,从前的饭食,从前的房子,从前的人……还有从前的生活。”
剑未入鞘,白衣酒客把它倚靠着墙放在桌上,往前拉低了斗笠,不再正襟危坐,而是一只手托着脑袋靠在了桌子上。看似带有几分醉意。
“怎么,你不愿听了?”
“兄台愿说,我乐意洗耳,自愿听!”
“我名为霍……”
“霍什么?”
“祸患无穷,哈哈哈!”
李麒自知是被耍了开心,
脸色铁青,一手端盘一手掂酒愤然起身回到了原先的座位。
苏蓁,是他喜欢的那位民家女子的名字。相遇那天是在河边,火红的夕阳在水中荡漾,苏蓁正在一只小船上俯身采撷莲花。李麒恰好在河边散步,他闻到一丝酒香,循着微微的气味,他来到了一片莲花旁。
“敢问姑娘,采撷莲花,是为酿‘碧芳酒’吧?”李麒微微欠身,朝向她。
“公子说的正是,小女子采撷莲花,正是在船上酿‘碧芳酒’。”夕阳映红了苏蓁的脸,像温润的红玉,发丝被风吹得有些乱,又粘了些水,贴在白玉般的脖颈上。她擦干手,朝李麒微弯着身。
“‘玉液琼浆不能过也’,说的正是‘碧芳酒’。我曾偶然尝过几次,一直没忘记味道。刚才闻到酒味,故此而来。”
“公子如此爱此酒,小女子又喜酿酒,那不妨送公子一壶好了!”语罢,苏蓁转身欲回船舫取酒。
“不必不必,只需饮几杯就好。爱若无所限度,就成了廉价的占有。姑娘不请我上船品尝一下吗?”李麒微笑着,他想品酒,更想品酿酒人。懂得用莲花酿酒的人,应该是很有雅趣的。
“……”
苏蓁没有答话,夕阳在慢慢地消逝,可她的脸却更红了,微低着头,站在船上不知所措。突然来了一阵风,吹动着苏蓁的白色长裙,也不知不觉地将船吹向岸边,那是李麒的所在。
不等苏蓁阻拦,李麒已登上船,走进船舫。交谈间,苏蓁由原先的拘谨约束变得落落雍容。两人从莲花酒谈到桂花酒,又从桂花酒谈到菊花酒,之后又聊起了酿酒的花。直到夜幕深邃,李麒才离去。
“花酿酒,与卿求。”李麒离开时看着她,说出了这句话。苏蓁霞飞双颊,逃似的进了船舫。之后的每一天,李麒都会去找苏蓁。有时谈谈诗词歌赋,有时谈谈酿酒工序,还会谈谈各种酿酒之法。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二人也像花与酒般融在了一起。
这个世界里,小家族与别族联姻时尚会讲究门当户对。李家基业不算小,在选择时又会慎上加慎。而且大多数家族又以吞并其它家族壮大己身,所以有时一个选择就能决定,家族的未来是辉煌,还是堕落。但是李岚和大家族联姻的打算,真的是对的吗?
此刻,后厨房,刚才的小二和掌柜低头私语了几句,然后拿出一粒青色药丸,放进了一壶酒中。
“她会喝吗?”
“希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