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书卷十三·五八】
合肥才女许燕珍《元夜竹枝》云:“鳌山烟火照楼台,都把临街格子开。椒眼竹篮呼卖藕,金钱抛出绣帘来。”题余三妹素文遗稿云:“彩凤随鸦已自惭,终风且暴更何堪?不须更道参军好,得嫁王郎死亦甘。”呜呼!班氏《人物表》,原有九等。王凝之不过庸才中下之资,若妹所适高某者,真下下也。燕珍此诗,可谓“实获我心”。
许燕珍,字俪琼,号静含,合肥人。武田知县齐卓女,无为诸生汪镇室。有《黹馀小草》。
鳌山,元宵节用彩灯堆叠成的山,像传说中的巨鳌形状,亦作“鰲山”。宋元时俗。
格子,引申指上部有空栏格子的门或窗。《西游记》第二四回:“原来是向南的五间大殿,都是上明下暗的雕花格子。那仙童推开格子,请唐僧入殿。”
椒眼,指如椒实大小的洞孔。出处:清·袁枚《随园诗话》卷十三“合肥才女许燕珍《元夜竹枝》云:‘……椒眼竹篮呼卖藕,金钱抛出绣帘来。’”
袁机,(1720年—1759年),字素文,别号青琳居士。袁枚的三妹。有才学,好诗文。嫁如皋高氏,遇人不淑,抑郁终身。著有《素文女子遗稿》。
终风,指《邶风·终风》,《诗经》中的一首诗。此诗写一位妇女被丈夫玩弄嘲笑后又被遗弃的遭遇,表达了这位妇女对丈夫既恨又爱的复杂心理。全诗四章,每章四句,以自然界的狂风大作和天气阴晦,来比喻主人公丈夫脾气的狂荡暴戾、喜怒无常,十分形象生动。《诗·邶风·终风》:“终风且暴,顾我则笑。”毛传:“终日风为终风。”后指大风、暴风。
彩凤随鸦,成语,比喻女子嫁给才貌远不如自己的人,或指女子遇人不淑。典出宋·祝穆《事文类聚》:“杜大中起于行伍,妾能词,有‘彩凤随鸦’之句,杜怒曰:‘鸦且打凤’。”明·汤显祖《紫钗记·第四六出》:“那里有彩凤去随鸦,老鹳戏弹牙。”
参军,指鲍照。因其在刘宋时任荆州前军参军,世称鲍参军。杜甫《春日忆李白》:“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
王郎,指王凝之,(334年—399年),字叔平,书圣王羲之次子,中书令王献之的哥哥,东晋末年官员、将领。善草书、隶书。曾任江州刺史、左将军、会稽内史等。女文学家谢道韫的丈夫。他深信五斗米道,孙恩攻打会稽时,不听手下进言,不设防备,祷告后相信已请得“鬼兵”助阵,因而与诸子一同遇害。
《世说新语·贤媛第十九》载:王凝之谢夫人既往王氏,大薄凝之;既还谢家,意大不说。太傅慰释之曰:“王郎,逸少之子,人身亦不恶,汝何以恨乃尔?”答曰:“一门叔父,则有阿大、中郎;群从兄弟,则有封、胡、遏、未。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 意思是谢家一族中,个个都很出色,谁能料到天地间竟然出了我丈夫王凝之这个蠢材!
《人物表》,指东汉时期班固编撰的《汉书·表·古今人表》。此卷是新制,在二十四史中绝无仅有。它以古代人物为经,以品第人物为纬,按九品分了九栏。上上圣人,上中仁人,上下智人,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愚人。品第标准,是以人的品行为主,参之以事功的大小和学术的高低。表名“古今人物”,实际上列古人而无今人(汉代人)。
【闲言碎语】
袁枚的三妹袁机,命运多舛。温婉贤良,遇人不淑,离婚归家后,不到四十岁就抑郁辞世。袁枚著有《祭妹文》,以表哀悼、思念及悔恨。凡读过此文者,无不动容,因之落泪。
袁枚为啥对妹妹的遭遇有悔恨之心,细细道来,也确实让我们难以简单评说。
袁枚的父亲是个落魄文人,曾经在衡阳令高清处做幕宾。袁父离开衡阳后,1723年高清死,有亏空,妻孥下狱,其弟高八解救不成,业已离开衡阳的袁父赶去,施以援手,救出原东家家属。高八为感谢他的情义,说你三女儿没订亲,我妻现有身孕,若生男儿,愿结为亲家,袁父答应了。高家果然生了男孩,送来下定的金锁,亲事正式确定了。
高家的儿子叫绎祖,相貌不扬,矮小弓背,斜眼,性情暴躁狠毒,不走正道,高八感到若为他成了亲对不住袁家,于是伪称孩子有治不好的病,商量退亲。袁机因为读过诗书,深知礼法,认为女子只能从一而终,表示:夫婿有病,我伺候;死,我守节。还整天拿着金锁啼哭,绝食。弄得父母左右为难。后来高家又来人说明高绎祖不成材的实情,希望袁机不要往苦海里跳。但她“闻如不闻”,坚持不退亲。1744年,袁机从沭阳(袁枚时任沭阳知县)到如皋成亲,时年25岁。成亲之后才知道,高绎祖不仅长相奇丑,而且阴损残暴。袁机信奉礼教,逆来顺受。高不愿意见她做针线,她就停止女红;高不要她写诗词,并把她的作品毁掉,她则不再吟哦;高赌博,拿她的嫁奁做赌资,输光了,拿棍子打她,拿火灼她。婆母来阻止,高竟把母亲牙齿打折。更严重的是高还要把她卖了抵账。袁机被逼无奈,一面逃到尼姑庵,一面请人报告娘家。她的父亲赶到如皋打官司,判决离异,才把袁机领回杭州老家,这大约是婚后三、四年的事情。袁枚于1752年定居随园,举家迁徙,袁机随同到达。她因没有丈夫,几乎按照寡妇的生活规范来束缚自己,穿素色衣服,不梳头化妆,不听曲看戏,遇到时令节日偷偷地哭泣。不吃荤腥,大约这时取别号青琳居士,表示在家修行。1758年,高绎祖死讯传到南京,袁机还写了《追悼》诗。次年,袁机病故,度过凄惨一生。
对于袁机的婚事,当时的人就有两种看法,一种是同情,另一种是讥笑。同情的如本条诗话记载的合肥才女许燕珍,在看到袁机遗诗后,挥笔写下“不须更道参军好,得嫁王郎死亦甘。”为袁机婚姻大鸣不平。而袁机的侄子陆建则说袁机离婚之后,“合族笑姨痴”。因为结婚以前高家已经说明高绎祖的恶劣品行,并且男方家长主动提出解除订婚约,若那时退亲,一点也不亏于礼法,可是袁机偏偏遵循并实践从一而终的信条,积极往火坑里跳,终于闹到离异的惨境,这不是自找的吗?
袁机的悲剧,袁枚既感叹这是命中注定,又自责是读书害了她。让我们现代人来看,实在是封建礼教害了她。读书明理,偏偏这书中之理是捆她的索,杀她的刀。但袁机自己不觉得,或者还为自己的殉礼行为沾沾自喜。袁机笃守从一而终,在《如皋县志》、《杭州府志》里被立了传,连《清史稿》也把她写入《列女传》,青史留名。而袁枚堂弟袁树直言:“纵教青史留遗迹,已负从前金粟身。”用自己的悲惨血泪换来的节烈之名,有意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