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母亲瘦弱的身躯孤单地坐上了回乡的列车,吴远在心里咒骂自己混蛋。
一声鸣笛,列车启动了,渐行渐远,模糊在吴远满含泪水的眼前。
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挪,出站口的这段路,吴远仿佛走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母亲太苦了!
往事一幕幕不断地在吴远的脑海中闪现:
母亲安葬了病故的父亲,拉着五岁的吴远的小手,走在泥泞崎岖的乡间小路上;
母亲到镇上做苦工,不小心碰伤了腿,一瘸一拐地到学校给上初中的吴远送生活费;
母亲东奔西走,忍受着亲戚的白眼和刺耳的话,陪着笑脸为吴远凑够了上高中的学费;
母亲送他上大学的路上,望着才四十出头就已两鬓斑白的母亲,还穿着那件已经洗的分辨不出本色的旧外套,吴远忍不住泪雨滂沱。
大学里可以申请助学金,吴远又找了一份勤工俭学的工作,加上每年的一等奖学金,四年大学生涯,就这么熬了下来。
外表高大帅气的吴远,加之成绩优异,还有他那种独特的忧郁气质,吸引了不少女孩子爱慕的眼神。
追求他最猛烈的是孟菲菲,市文化局局长千金,独生女。长相一般,学习也一般。
吴远对她的追求不甚在意。
眼瞅着要毕业了,有关系有门路的同学都早早找到了好去处。只有吴远还在傻傻地跑图书馆、自习室。
直到参加了几场校内的招聘会,吴远才明白,他所学的这个专业,没关系没门路,一毕业就能留在这所大城市有多难。
即使他的毕业论文很出色,即使他的简历内容很充实很精彩,但现实是,才华未必能得到机遇。
班上那些平时学习不怎么样的同学,因为父母托关系,都已经找到了不错的事业单位。
吴远痛恨这种不正之风,却又无可奈何。
再找不到合适的单位接收,吴远的档案和户籍就要被打回原籍了。
吴远不愿回到那个偏远的故乡,虽然那是生他养他的地方,虽然那里有他唯一的亲人。
他渴望留在这个城市,与它一起繁荣。
孟菲菲找到了他,说可以帮他解决工作问题,只要他答应做她的男朋友。
吴远沉吟良久,痛苦地接受了孟菲菲这个提议。
他知道,自己不喜欢孟菲菲,这样做,无非就是利用她父亲的帮助,这让吴远有种耻辱感。
孟菲菲的局长父亲帮助吴远顺利通过了公务员考试,在市文化局谋了一份工作。
在孟局长的关照下,吴远在单位混的风生水起,不到一年,就被提升为主任。
孟家全权操办了吴远和孟菲菲的婚礼。
在全市最豪华的索菲特大酒店宴请了市里领导、单位同事和孟家的亲朋好友。
孟菲菲不想让农村的婆婆来参加两人的婚礼,吴远不同意。母亲是他唯一的亲人了,儿子的婚姻大事母亲怎么能缺席呢?
在吴远的坚持下,孟菲菲同意吴远的母亲来参加婚礼,前提是她不能代表男方家长上台。
人在屋檐下,吴远不得不隐忍,答应了孟菲菲的要求。
婚礼上,母亲被安排在不惹人注目的角落里,局促不安的母亲显得更加瘦小。
当孟局长在台上打着官腔发言时,吴远心酸地望着远处几乎被淹没的母亲,强忍着泪水,麻木地听从司仪的指挥,完成了婚礼仪式。
晚上,孟菲菲将母亲安排在宾馆里住,只是客套地叫了一声“阿姨”。
吴远看到母亲一瞬间的错愕后马上又不自然地微笑的表情,心如刀绞。
母亲只住了一晚,就匆匆离开了。
吴远很愧疚,深感对不住辛辛苦苦将自己养大的母亲。
送她上车时,吴远欲言又止。
母亲只是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轻声安慰他:一个人在外不容易,妈没事,你不要牵挂。
婚后第二年,孟菲菲生下一个儿子。吴远打电话给母亲告诉她这一喜讯,母亲激动的语无伦次,当即坐上第二天的列车来看孙子。
对于母亲的到来,孟菲菲没有丝毫热情,依然冷淡客套的叫“阿姨”,依然安排在宾馆里住。
母亲带来一些家乡的土特产,还有一套吴远小时候穿过的衣服,说给孩子穿旧衣服好拉巴。
孟菲菲嫌弃地把那套衣服丢进垃圾桶,彻底引爆了吴远一忍再忍的怒火。
两年来的种种低三下四,忍辱负重,一瞬间涌上心头,矛头指向孟菲菲,严厉谴责她对母亲的种种不尊重。
看到平日里温顺的丈夫突然发火,孟菲菲先是一愣,很快地反应过来,扑上去对吴远又抓又咬,状如泼妇:你也不看看你自己有什么?房子是我爸妈给买的,工作是我爸给你安排的,敢跟我撒脾气,你还想反了不成?
吴远对她这幅泼妇相厌恶之极,狠狠地撂下一句“离婚吧”,甩门而去。
见到母亲,忍不住满腹的委屈、愤懑都一股脑的涌了上来,如孩子般嚎啕大哭。
母亲轻声细语地安慰他:不怕,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日子还长着呢,哪能说散就散,都是当爹的人了,该为孩子想想。
哭了一通之后,在母亲的劝说下,为了孩子,吴远不得不向孟菲菲妥协了,并告诉她母亲的决定: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来打扰我们的生活。
一场风波就这样平息了。可留在心里的伤痕是难以抹去的。
看着母亲形只影单的坐上回乡的车,吴远一直在想:选择这样一条人生路,究竟是对,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