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岁月

太原地铁标志像“井”字,其实由“并”字演化而来,太原古称并州。更加知名的一个古称叫晋阳。隋.末李氏父子以晋.阳.起兵为开端最终开拓大.唐.王.朝,所以,太原别称龙城。

我站在拱极门前,遥想龙城岁月。

此地自古是抗击北方游.牧民族的最前线。太原危矣中原就危矣,中原危矣则中国就危矣!

控带山河,踞天下之肩背。襟四塞之要冲,控五原之都邑。

所以,它是军事重镇,兵家必争之地,历来乱世,执掌太原,就执掌了霸权。龙城首次崭露头角,是1400年前北.魏权臣尔朱荣被封太原王,坐镇太原。

尔朱荣是北魏战神,是赫赫有名的皇帝的老板,他自己没当过皇.帝,但他当过无数皇帝的老板。且看他帐下人物。

第一叫李虎,西魏八柱国之一,儿子叫李.渊,孙子叫李.世.民。

第二叫杨忠,西魏十二府兵大将军之一,儿子叫杨.坚,孙子叫杨.广。

第三叫高欢,北齐神武大帝,儿子叫高.洋,孙子叫高.长恭。

第四叫宇文泰,北周太.祖.爷爷,儿子叫宇文邕,孙子叫宇文赟。

第五叫jin正日,哦不对,叫侯景,因为他自封宇宙大将军,你没听错就是这个屌炸天的名号,所以我总会把他和jin正日大将军搞混。这厮闹出过一个叫“侯景之乱”的历.史事件,将东.晋名门望族“旧时王谢堂.前燕”里的王谢二族杀的一干二净。

他们都和太原有着密切的联系。

至于后来的李存.勖,石.敬.瑭,刘知远等均在太原起兵建立政权。

武.则.天干脆设置太原为北都。近代还出了个阎.锡.山。

北魏霸府,大.唐根基,五.代十国,声名显赫于举国,传为龙城的晋阳,是中国历史上最有骨气的城市之一,这是座很难攻克的城市,当年英明神武的郭威没有拿下这里,如日中天的柴荣也拿它没辙,强者如赵.匡胤,也仅仅烧了晋阳的城门就被打跑了,后来女真.族的完.颜宗翰也在此栽过跟头。

公元979年,宋太.宗赵匡.义攻打了4个月终于拿下这里。他要砍龙爪断龙脉,遂火烧水灌,彻底毁了晋阳,把这座拥有1500年历史的古都从地图永远抹去。

如今的太原是前朝晋阳的继承者。

明.朝太原有八城门,如今仅剩一座拱极门,它因为处在军队靶场里另有用途而得以幸存,其他七个弟兄在战争和市建中或毁或拆。拱极有拱卫京师之意,太原离京不远,喻意昭然。

游览龙城,就从供极门开始吧。

走了一趟拱极门,遥想一番龙城岁月,在大清早吃一碗刀削面如何。

山西刀削面,不止山西知名,全国也知名,甚至可以说全地球知名。

山西刀削面和山西老陈醋遍布晋阳城的大街小巷。刀削面高手削面,手起刀落,根根分明,入水精准。每条长21 cm左右,厚0.2~0.4 cm。每分钟削118刀,每小时可削2 500 g面粉揉成的湿面团。有诗赞曰:一叶落锅一叶飘,一叶离面又出刀,银鱼落水翻白浪,柳叶乘风下树梢。

纠正一下,削面工具不是刀,是铁皮。元.代汉人不允许持有菜刀,那就用铁皮削面团吧,于是有了刀削面。

乳白香糯的刀削面,浇上番茄酱杂肉酱打卤酱组成的浇头,配上小青菜金针菇绿豆芽黑木耳,然后一定要加鸡蛋丸子豆干才称得上完美,一个都不能少。当然不忘浇点山西老陈醋。山西老陈醋就起源太原清徐。清徐县是醋都,自古酿醋数山西,山西酿醋在清徐。清徐的东湖和水塔两醋最佳。

在太原,刀削面并未艳压群芳。

对于太原人来说,最能代表乡愁的食物,打卤面的排位比刀削面更高。烧肉,豆腐,香菇,腐竹,韭菜,鸡蛋,木耳,葱花,豆角,榨菜,西红柿,黄花菜组成的卤子。都快溢出面碗了。不大的打卤面店往往人满为患。打卤面大碗11元,小碗9元。我在太原每天晚上必须吃顿夜宵,每天晚上的夜宵必点打卤面。我在南方重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打卤面。

吃了刀削面和打卤面,肯定会口渴。走进一家金虎便利店,你会发现摆满货架的是汾酒,杏花村,竹叶青,晋泉高粱酒。还有闻所未闻的沙棘汁。当然还有太钢汽水。

我喝着一瓶太钢,背包里塞着一瓶沙棘汁。再去上帝炸鸡买个鸡腿。

来到了汾河边,先参观煤炭博物馆,再寻找雁丘。

那时汾河清澈,天空很蓝,河上条条游船,天上朵朵风筝。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神雕侠侣》里被陆展元抛弃的李莫愁常念这句。小时候看电视不甚了解。

后来读元好问《摸鱼儿·雁丘》开首便是这一句。少时我亦喜欢这一句喜欢了好久。后来年岁渐长,更喜“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

横汾路,就是我现在站的地方。我看到了寂寞与荒烟。

这阙《摸鱼儿·雁丘》背后,关于一只殉情的大雁的故事。那一年,元好问前往并州赴试,途中遇一猎人,猎人讲一奇事,他捕获了一对大雁中的一只,将其杀死,另一只在天空盘旋哀鸣,最后撞地而死,好问有感此事,买下这对大雁,葬在汾水之畔,磊石为雁丘,作雁丘词纪念。

雁丘是爱情的象征。

太原城最有名的两座佛寺,一曰永祚,一曰崇善。

永祚二字出自《诗经》“君子万年,永锡祚胤”。寓意自然是好的。寺门“永祚寺”三字是启功手书。很多太原人不知永祚寺,只知双塔寺,真正的名字反倒被遗忘。永祚双塔是旧时太原地标。一曰文峰,一曰宣文。远望二塔,古韵幽幽。近观二塔,各见精妙。双塔高度相当,形态相似。文峰塔素砖磊砌,挺拔壮美。宣文塔琉璃剪边,秀丽俊朗。

寺内一大奇观为明代牡丹,枝叶茂盛,花朵繁多,香浓色艳,历经四百春秋而不衰。因为花色初开淡紫,盛开正紫,晚开深紫。一花三紫,故名“紫霞仙”。另有40多种珍贵牡丹,姚黄、魏紫、赵粉、乌龙、绿豆、二乔、迟兰、金阁、伊藤......

牡丹满园,以花供佛,身常香洁。

狄梁公街崇善寺门口有“大悲胜境”四字。

我在此地确有感到悲的况味。在明.洪.武年间鼎盛的寺庙如今甚是破败,用破败二字形容寺庙不太合适。但它真的是破败。据说不亚于晋祠圣母殿的崇善大悲殿上已杂草丛生,屋檐下沉,斗拱弯曲,红墙剥落,走兽残缺,鼓楼简陋,钟楼寒酸,碑亭邋遢。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水不在深有龙。寺也不在破。

大悲殿须弥座上的三尊洪武年间的佛像是国宝。中尊大悲观世音菩萨左右各二十只手臂,现千眼千手相。

我在柏石曼的《中国建筑艺术与景观》中见到过这尊佛像,摄于1906到1909年间。

东尊大智文殊菩萨,温文敦厚,三头六臂,现千手千钵千释迦相。西尊大行普贤菩萨,和蔼慈祥,手持如意,现百宝白月光轮相。

寺内现存自北宋以来的各种刻印、手抄经书总计三万余卷。另有明代《释迦世尊应化示迹图》《善财童子五十三参图》壁画摹本。

太原城最有名的楼叫唱经楼。敢叫唱经楼的全国仅此一家,南京人也许不服,那里也有过唱经楼的,但拆的灰飞烟灭了。前明秋榜揭晓,唱五经魁首于此,故名“唱经楼”。明乡试五经取试,太原府格外高调,正式放榜前在唱经楼先行庆祝,众人拥簇举人在此“闹五魁”,再一路狂欢到贡院等待放榜。这比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更得意热闹。所谓十年寒窗苦读,一日放荡于此。

太原城最有名的宫叫纯阳宫。供奉吕洞宾。山西有三大纯阳宫,大同纯阳宫为北宫,太原纯阳宫为中宫,芮城永乐宫为南宫,三宫处在一条中轴线上,南中北呼应,各有千秋。纯阳宫有八宝,具体哪八宝,不知道。我看到一条呲牙咧嘴的西汉石虎,和茂陵霍去病墓前的西汉石雕马踏匈奴是同个风格的,雄浑中有呆萌,一看就是好东西,想必这也是八宝之一。我看到了一尊极其特别的元代关公像,横刀立马的关公没有美髯,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想必这也是八宝之一。我看到一只活泼可爱的铁獬豸,张嘴,竖耳,独角,螺发,腹下伏着两只幼兽,上有铭文“大明万历三十七年五月吉日造”,想必这也是八宝之一。

夜幕降临,我前往食品街和柳巷,目的是,吃饭。在太原一不小心会吃成太圆,岂不是太冤了。

太原的小吃名字奇怪。比如最能代表太原风味的头脑,看这名字你会丈二摸不着头脑,你也不能脑补其中滋味。头脑是傅山发明的,由黄芪、煨面、莲菜、山药、羊肉、羊油、黄酒、酒糟调配而成外加腌韭菜作引子。灌肠咋听之下名字不雅,由荞麦面蒸熟切块,淋上卤汁辣酱香醋,配驴肉。羊杂割则是不膻不腥的羊杂碎。和子饭是米面菜肉的杂糅,是太原人的妈妈饭。黏片子是由山西特有的玉谷叶黏上面糊煮熟即食。不烂子是是用蔬菜搅拌面糊翻炒,可用槐花、榆钱、地肤替代蔬菜。上帝炸鸡,名字俗气不入流,茶颜悦色在长沙有多风靡,上帝炸鸡在太原就有多风靡。稍梅,你听名字肯定不知何物,其实就是内蒙传入的烧麦,山西话把烧麦读成稍梅,反倒多了几分诗意。

太原的饭店名字也是奇怪。比如吃羊肉饺子的认一力,吃羊杂割的郝刚刚,吃元宵的老鼠窟。我走进一家饭店,原木色桌子配长条板凳,吊着清一色暖黄竹编鸟灯笼,这家饭店的名字叫——破店。

食品街淡灰色的墙大红灯笼高高挂,有穿着红绿碎花衣裳,额头垂下一束头发的山西女子在载歌载舞。

晋祠明天去。

我想,龙城岁月,在柳巷晚风中飘扬的柳絮里,在晋祠残阳里望日的斗拱里,在蒙山大佛上安详的低眉里,在永祚双塔下古朴的焚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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