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在前面:
前段时间出游大理,想写篇游记,思来想去若是单纯描绘风景,赞叹风俗,不免落入俗套。便想着以故事为主线,执画笔般表达,却在旅行途中并未收货太多故事。于是翻透古籍,牛鬼神蛇那些故事,都是可考的。但因为历史对女性确实不公,并未找到太多资料,只能以历史为梗,凭空捏了一位女主来穿针引线。不多说了,请看。
(一)
“段哥哥段哥哥!”
少女进得段家大门,绕过照壁,直奔往主堂。南诏三月,日光已然充足,打于白墙,反向主堂,主堂得以不燥而明亮。堂里得坐一人,正品茶,乃南诏布燮段保隆,段府之主。
“杨家小女,今日要寻你哪位段哥哥?”
少女姓杨唤雪,因肤白胜雪,故得此名。其父与这段家为世交,晚辈自是交往也跟着多了些。杨雪皎月白似的玲珑小脸忽自一红,双手绞着衣摆,杏眼一瞪,倒也并不惧些什么。
“段伯伯惯了取笑雪儿,如此,雪儿便再也不踏入贵府,可遂了段伯伯之意?”
段保隆开怀一笑,声传甚广,放下茶盏。
“胡闹,你便做铁了是我段家媳妇,怎可再不过我段家门。罢了,无论兄弟何人,具在里院,我便不引你,休的又话我,做了这讨嫌之人。”
杨雪脸已如刚刨出的猪肝,似要哭出两行清泪,向段保隆嘟了嘟樱桃般的红润小嘴,便头也不回向内院跑去,换得段保隆一个劲儿爽朗大笑。
杨雪穿过小天井,被正在大天井观花的段家二公子段思良瞧个正着。
“雪儿,刚还听你唤这段哥哥。是否近日思你良哥哥颇多,急着跑来,却累红了脸?”
杨雪本被段保隆戏弄,女儿情思被窥,心里五花大麻,已是不爽,又碰的段思良如此轻佻,竟也气不打一处来。
“呸,仔细些,军功未如初雪落地般薄,脸皮倒也比苍山高几许。若遇战事,教你一人冲上,便是千军万马也无法踏破你那无耻厚颜。”
“这若真遇两军交战,教你一人叫阵,无论对方何许人也,定能让你三言两语从马上崩落,卒于内伤。”
杨雪真真急了,本是寻个人,却无奈与这父子费颇多口舌,一时紧咬双唇,作罢便走。段思良一瞧杨雪真是要夺门而出,堪堪跑去拉着。
“得,雪儿妹妹,我是那聒噪的鹦鹉,多了这些话,是我不好。你可说,怎得如此介怀?”
杨雪听得段思良如此作践自己,消得些许脾气,便说与段思平缘由。
“若非你爹爹在主堂打趣我一番,入得内院,你还不知好歹,我且久留作甚?这两进的院子,都是如此不遂人愿吗?还真错不了那句,庭院深深深似海。”
“冤枉啊雪儿妹妹。且不言我不知爹爹先前对你一番捉弄,这院子如此深,也非我所愿。爹爹为南诏布燮,前院三坊一照壁,里院四合五天井,自是一进两院方可配其威严。只是寻常,爹爹多在里院主堂,更合其身份,今不知怎的,怕是阳光甚好,照壁之下品茶看书更是惬意些,却叫你碰个正着。”
“管你劳什子的六合同春,我来便只是寻段哥哥,快快带我去。”
“现去也无用,哥哥本就呆子一个,方才去里屋挑拣放牧物件,你进得屋子,也不见得哥哥要理会你。不如等他出来,和我们一起去苍山赶些个牛羊可好?”
杨雪闻得将与段哥哥一同放牧,内心自是欢喜不下,可见着段思良笑着瞧自己,又觉甚烦。
“我可听不得,你这你们说得倒也轻巧。谁爱和你去便和你去,我自只和段哥哥前去。”
“我倒是忽的明白你缘何不喜这一进两院。”
“为何?”
“若这房间少些,这给哥哥填房的嫂子们,可不就你一人即可?”
杨雪嗔怒,正欲推那无耻泼皮,见得段思良口中哥哥,段府大公子段思平出得里屋,便又做出娇羞状。段思平自是听得二人讲话,其父不敢驳,而段思良却也拿自己打趣,颇不能忍,只三字。
“兀那厮!”
段思良闻得大哥怒吼,哪敢多留片刻,夺门跑路。
“牛羊再等着怕是要饿着,若瘦了些爹爹又要怪罪,我先行去着,你们徐徐跟着便是!”说毕段思良早已不复院内,最后几字似也听不得。
留得杨雪在原地,看着心心念的段哥哥又不知话从何起,便也跟着段思良跑走,却想着思平能赶着自己。
段思平一人拿着放牧器物,往前院与段保隆辞行,自去追赶二人。若旁的有人,定是能听得段思平忿忿而语:“妈的智障。”
(二)
苍山共十有九峰,双峰之间具有溪入洱海,共十有八溪。十九峰高耸入云,峰顶与山下自是风景不一。且不说两处植被大相径庭,单说山顶白雪,晶莹皎洁,经夏不化,已是南诏人人赞叹之美景。
此间,段思平三人,已至苍山。思平不苟言笑,杨雪围了思平犹如学生围了先生,课业不精,问题却颇多。段思良则如顽皮泼猴,尽是点出杨雪言中之意,臊得杨雪脖颈绯然,只得讨一顿打骂。而段思平依旧只陪着牛羊,吃尽这遍地绿草。
“段哥哥,缘何这苍山雪经夏不化,你可知?”
段思平并不作声,只是听着,段思良却也坐是不住。
“雪儿妹妹,你不知,这苍山原是少雪。相传曾有瘟神在山下作祟。有两兄妹将瘟神赶至山顶,以雪埋之。瘟神哪经得这些彻骨寒,自是魂飞魄散不在话下。但那妹妹担心瘟神复出,便化为雪神常年镇守。是以苍山之雪,经夏不化。”
杨雪平日里鲜与外人来往,也不去听家里嬷嬷嚼舌,哪里听得这样离奇故事,听得入迷,倒也发问。
“这哥哥又如何自处?妹妹这般牺牲,哥哥怕是悲怆抢地也。”
“这倒未说,许是哥哥伤心,便下山去讨了媳妇。”
“这又作甚解释?如此痛失妹妹,早早该剃度出家吃斋念佛,为妹妹积福求善不是?”
“非也非也。若天下男人皆如此,何来我部族壮大之说?换言之,若因你只爱哥哥一人,难不成,我对你的心意,我也只能出家作罢?”
杨雪见段思良表露心迹又取笑自己,段思平还在侧,便顾不得闺阁仪态,直拿赶牛皮鞭,欲抽段思良。
段思平听得这些,虽面无大改,却也烦闷得紧,拾得身边小石子,直直向眼前的牛砸去。
三人可曾料到,这牛被砸,倒也开窍,竟说起话来。
“思平为王!”
段思平实为震惊,近日虽南诏战事频起,内乱不止,却也不应觉得自己为王,上前便拍牛一掌。然而对牛弹琴乃真理至上,牛又何故懂得这一掌之意,只当三人未听得,又哞哞做声:“思平为王!”
思平不悦,一路下山,思良与雪儿也颇觉奇怪,一路跟着,倒也无话。
下得苍山脚下,牛已不会言语,只哞哞叫着,无人知晓其意,思平得以平复内心波澜。
却道此时,一放羊老人牵着羊儿从三人面前走过。这羊儿本埋首只顾走路,忽而昂起羊首,惊得老头牵着的绳儿落于草中。
“思平为王!”
饶是三人先前只当牛胡乱言语,此番却也不得不相信牛羊会说话了。
杨雪何曾见过如此奇景,平日里伶牙俐齿一女儿,倒也不敢说话。段思平只死盯这羊,似是心中有猛虎,要生吞活剥了这羊。倒是段思良心思细密,立马抓一大把草塞进羊的嘴里,将绳索交至老头手中。
“老伯,这羊的交唤倒也奇怪,定是这草肥美,你且牧着,我仨有事在身,先行一步了。”
言毕,三人风也似的离去,老头却对着吃草的羊若有所思,望着三人离去的方向,许久才牵着羊离去。
杨雪深知兹事体大,自己并也不是段家的人,不敢多言语,却又忽察觉着,像是急着进段家似的,心里狠狠数落自己,向段思平望去。段思平神思严肃,牛羊言语,定不是小事,还得回家中说与爹爹。
三人归至段府,堂内除段保隆在内,还有一人,身着华服,与段保隆谈笑风生。此人乃南诏王之弟,杨雪之父,杨诏是也。杨诏见杨雪经久不归,亲自上段府寻人,哪知晚辈们前往苍山放牧,便与段保隆品着新采的茶叶,随口聊着儿女家的事情。
“爹爹,你怎的来了?”
“爹爹若再不来,雪儿你就得姓段了!”
杨雪哪禁得自家爹爹如此嘲弄,不依不挠,在杨诏身边好不自在。
“好好好,你们儿女家的事情爹爹不管,先随爹回家,莫教你娘等得着急。”
杨雪倒也乖巧懂事,看了看段思平,见他依旧心绪不宁,也自知无趣,便随着杨诏欲回。段保隆武将出身,倒也豪爽。
“诏兄既来矣,何不尝尝家中小菜,不成敬意。”便挥手让下人自去准备。
杨诏正欲答应,哪知那下人正准备捉只鸡来炖汤,却怎得也捉不住,跑至大堂。本是贻笑大方,谁知这鸡扑腾翅膀,忽的开了口:
“思平为王!”
段保隆赶紧大声呵斥下人。
“一只寻常的鸡而已,叫声如此出奇,定是吃多了石子儿,不知如何打鸣。还不赶紧撵出去!”
杨诏何等聪明,仿佛什么都没听到,哈哈笑两声,牵着杨雪,起身欲走。
“段兄缘何置气。不过一只不会打鸣的鸡罢了,正好今晚炖来吃了。小弟府中娘子对杨雪管教甚是严苛。若许久未见,怕是连我也遭受罪责。来日必定亲自赴宴。”
段保隆见杨诏不抓住此事,心中甚是感激,便顺着杨诏的话给自己圆了过去。
杨诏携杨雪走后,段保隆立即进厨房亲自宰了那鸡。段思良倒也无趣走了,段思平想了一天,牛,羊,鸡都开口说自己将为王。段思平对着照壁,眼神犀利,恶狠狠地说:“妈的智障。”
后世有诗为证。
苍山有雪夏不化,思平为王牛羊知。
最是家禽语惊人,杨诏听去祸始起。
从此段家无宁日,此后天下皆姓段。
(三)
“段哥哥段哥哥!”
杨雪前日回府后,因着“思平为王”四字,彻夜难眠,又听得院内有动静,起身查看,见爹爹杨诏堂内烛火未灭,与人交谈……
翌日一早,杨雪便趁杨诏未起,急急赶到段府。
“雪儿小女,这早便来作甚。不如以后就住我府上得了。”段保隆正早起练武,瞧着杨雪闯入,心想着这个未来公公自是坐实。
“段伯伯,快让段哥哥收拾行囊躲些日子吧!”杨雪也顾不得段保隆的打趣,双眼直直看着段保隆,恨不得立马亲自帮着段思平拾掇好物什。
“这又为何?”段保隆虽不明就里,但看着杨雪的神情,想着昨天发生的怪事,心里自是猜中十有八九。
“爹爹昨日,将那鸡的胡言乱语说与了府里谋士。我只隐约听得,谋士要爹爹上报皇帝伯伯,以邀段哥哥进宫练武为名,寻个由头以绝后患。段伯伯快让段哥哥躲些日子吧!”
“若果有此事,倒也是报应,怎得这些畜生就堪堪说出这些话来。但照你说来,若皇帝寻不得思平,却也无凭无据不能对我段家做甚。我这就去安排,你且先回府,以免你爹生疑。”
杨雪似是还有话要说,却欲言又止,段保隆当知杨雪。
“雪儿,你真心对我段家,我岂不知你心思。且宽了这心,若你俩真是有缘,不会因这些官场上的龌龊污秽断了这份情。”
杨雪仿佛吃了定心丸,又急急回府,躺在床上,只当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说过。
段保隆即刻替大儿子筹谋,备下了家里最好的马匹,让段思平一路向上关逃,并亲笔手书联络朝中好友会善政臣守高方,请求暗中相携,遣段思良亲手送至高方手中。
段思平刚骑着快马逃走不多时,朝廷派的人便到了段府。段保隆使劲手段拖住此人,却终究不能瞒天过海。此人深知各中厉害,不敢耽误即刻向衙役借了兵,往上关方向追去。
段思平虽骑着快马,但比起官府的马还是差了些许。虽已入了上关地界,但上关乃是平坦草原,花开遍地,隐约见得身后追兵,却不知躲往何处是好。段思平不断催动身下坐骑,而马儿却忽的停了下来。就在段思平焦灼之际,一股桂花香气扑鼻而来,却又比之桂花香气更加典雅隽永。
“这是十里奇香树。”
段思平定睛一看,这不正是昨日在苍山牧羊的老头?
“老伯我正躲避追兵,且莫要与我多言语,免遭此磨难。”
老头眼神清明,倒是痛快一笑。
“我这等岁数,还怕甚不成。你能遇到这十里奇香树,已是不凡。这花树高六丈,花大如莲,其质似桂,其花白,每朵十二瓣。顺着它,往花田里行五十步,便有一暗坑。远处看去,皆是花草,饶是当地人都不定知晓。你若被捉,老朽陪你共赴黄泉便是。”
段思平虽只与老伯见了两面,却觉老伯深不可测,倒也深信不疑。下马走进花田,近五十步,果发现有处不易察觉的暗坑,遂俯身躲藏。老伯则在十里奇香树下小憩打盹。
官兵追至此处,只得见这老伯,甚是困惑。
“老人家,可见一十五六岁的男子骑马走过?往何处去了?”
“此为十里奇香树,所有畜生见了,都会停在这里。你寻的人若骑马前行,必受困此处。不知大人可曾瞧见?”
官兵见老头满口胡言乱语,只得作罢,一路向北继续追查。
段思平见官兵走远,爬出土坑,欲答谢老伯,却发现老伯和十里奇香树皆消失不见。一头雾水之时,见段思良策马奔来,身后还有一人。
“哥哥,父亲让我带信与高方大人,大人见信后便遣我与这位董伽罗先生一起帮助哥哥。”
董伽罗身形消瘦,不似从伍参军之人,定是谋士无疑。段思平对董伽罗抱拳,算是见过。董伽罗倒也无妨,段家大公子不喜言语在坊间传得甚是火热。
段家两位公子与军事董伽罗前往人烟稀少之地,自是一路无话。
忽而段思平在一陡峭之处察得有金器闪烁。下马刨出,竟是一副金鞍银辔,虽与自己所骑之马无法相配,却也是不可多得的宝贝。
段思平将金鞍银辔拿着清洗尘土,忽而红光大盛。三人无法睁眼,只得以手蔽之。待红光渐弱,尚未睁眼,便听得有如龙吟。这才发现,池中跳出一匹头如龙首,身似大象,通体若火,英姿飒爽,如有通灵的大红马。段思平上前比较,手中金鞍银辔果是与此等神兽相配。
“大公子,前有十里奇香树庇佑,现有金鞍银辔和神兽出现,思平为王四字实非空穴来风。如今南诏动乱,杨干贞已自建大义宁国,民不聊生。还请大公子为天下计,揭竿起义,还南诏太平!”
“她呢?”
董伽罗不知段思平所问何人,只得望向段思良。思良定是明白思平所指,内心不忍,却还是咬着牙。
“哥哥放心,我们兄弟无论何人,都不会使她受伤一丝一毫。”
段思平将金鞍银辔套于神兽,一步跨上。神兽似有灵性,又一声龙吟,响彻云霄。
“走。”
(四)
且说段思良携董伽罗寻得思平后,追兵再不得见。思平虽为逃难,但素日里除去协爹爹处理些许公务,本就无甚喜好,倒也自在。
军事董伽罗自进言思平当揭竿起义,便时时与思平谈及天下大势,共同商讨对策。
其父段保隆乃南诏布燮,虽挂念着长子安危。但思平之罪莫须有,有杨干贞恐一语成谶之嫌。为着一家老小,段保隆断了与思平的联系,只当不知。
要说段思平、段思良、董伽罗逃至偏僻之地,如何得知高墙内事,自是不可不提杨诏之女杨雪。
杨雪将其父所为透露与段保隆后,便深觉杨诏行事诡谲。
杨雪心系段思平路人皆知,为保得思平周全,杨雪常掩于府中庭院,窃得府中谋士之计。每隔三日便亲自前往苍山寻得段思良,无不诉与。
是以,思平手握当今天下大局之走势,日日勤加练武,有朝一日,必定雪耻。
是日,思平如常日习武并与董伽罗商讨,无甚新奇。却于当夜有了一说。
思平入梦后,得见一人无首行至身前,手里捧着一镜一瓶。为何捧着玉瓶,缘着此玉屏非寻常模样,竟无一只平耳,只得捧着。随即,无首人不知何处发得一声:
“思平为王!”
便摔碎手中圆镜,其声冲破天际,如龙吟般振聋发聩。
思平忽的梦醒,额前密密细汗透出,衣衫早已浸湿。
窗外已日上三竿,董伽罗、杨雪则在身后守候。
“大公子何以惊慌至此?今晨不见公子练武,原以为进屋唤得公子。哪知公子口中碎碎而语,公子每语一声,金丝银辔便得光彩一分,倒也是不敢再唤公子。”
“先生莫笑,实为怪梦所致。”思平想及梦境,仍止不住大口喘气。
“哦?公子且喝口茶水压惊,慢与之说来。”
思平喝得甜茶,心绪平静些许,便与董伽罗徐徐道之。
“先生可知何解?一丈夫无首,玉瓶无耳,镜碎于地。可是说,起义无望?”
董伽罗愈听,心里愈澎湃,待思平讲毕,早已双手起舞,不知可乐。
“恭喜大公子,此乃吉兆啊!”
“先生何解?”段思平仍不可揣摩其一。
“公子且看,夫无首为天字,玉无耳为王字。镜者,反天下之事物,使其成双成对。镜碎,则公子再无成对之人,天下,无双也。公子且言,吉凶否?”
思平不似董伽罗般欣喜,只问得:
“先生意欲何为?”
“公子已逃离多日,前有天助,后有人协,高方、杨雪、老爷及二公子皆等着公子。且公子武艺早已浑然天成,现在起兵,定能还公子一个公道!”
杨雪虽为女子,理应不涉此等言论,但因得这几日频频为段氏兄弟走来消息,倒也有些许智谋。
“段哥哥,前日我听爹爹提起,皇帝伯伯为求心安,已在谋划如何对付整个段家。时至今日,已非你我之性命作罢。”
段思平思琢再三,穿得战袍,骑得金丝银辔白马。见得杨雪,眼眸似深潭,明的言语如一代君王,却堪堪流着春水的柔情。
“雪儿,这些时日苦了你,我遣思良领你回府。你且,等我。”
杨雪虽平日里活泼好动,值此之际,孰不知前路凶险。然作为杨家女儿,却有着颇多无奈。只待思平拿下杨干贞之一切,后再还杨诏一家安宁。
“段哥哥你定要来寻我!”
“安好。”
段思平说毕,与董伽罗绝尘而去,寻往段保隆及高方借兵。
段思良牵着杨雪身下之马望着伊人。无奈杨雪并不知身旁之人,兀自流泪。
“雪儿妹妹,咱走吧。”
“思良哥哥,段哥哥必能成功,成功之后,你我两家可还能如初?”
“此事为杨干贞之祸,与你家何干。父亲与哥哥皆为懂理之人,你切勿困扰了自己。”
杨雪听得,心中稍有舒缓,便与思良打道回府,一路无话。
(五)
话说段思平之梦得董伽罗解开,便注定段杨两家必有战事。段思良带着杨雪返归,段思平则遣人向其父段保隆及世族大家高方借兵。
因得段思平一路逃难,所显事迹如有神助,百姓口口相传,皆言天命所归。除去思平借兵之数,江湖豪杰侠士纷纷主动归至思平门下。
思平本就武艺卓越,于金丝银辔马上斩首无数,未出一月,便已攻临都城,直逼杨干贞。
且说杨干贞此时如何?
自牲畜之言流出,杨干贞便下令捕杀段思平,而其弟杨诏阻拦,段保隆乃南诏布燮,若无缘由,且是动不得。杨诏计诱段思平入宫在先,再得寻个由头杀之。
杨干贞依得杨诏之计,岂料不知何人走漏了风声,逃得段思平,一路高人相助竟也寻他不回。
而杨干贞平日里想着刚篡得之位,岂能被他人如此之快拿走,便不思朝政,一度纸醉金迷。朝堂之上早已大乱,高方携地方贵族坐阵,手握大权;朝堂之下赋税苛责,民不聊生,皆指着段思平改朝换代。
是夜杨干贞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召其弟杨诏与之商议。
时隔一刻钟,杨诏入殿,与之往日慢了些许。杨干贞烦闷,倒也未做多想。
“诏弟,宫外战事如何?”
“回皇兄,逆贼段思平在外驻扎已不足百里,我军溃散,恐难以获胜。”
“你且言,如此局面,何以控制?若非你当日告我那些畜生话,岂有今日之灾?”
杨诏亲自为杨干贞甄一杯茶,置于案前。
“兄长毋需担忧。”
堂内烛火盈盈,暗香浮动。杨诏且饮一口茶。
“段思平虽得天助,于一路如履平地。然他万分无法想到,这一路我便是要助他军气焰,使之轻敌。而待贼人再入得三十里,便集中了我十万大军,三千精兵,且我军地势高挺,阵于两方。那时,量他三头六臂也无法脱身。”
杨干贞闻得此言,不顾君王仪态大声笑道:
“亏得你想得如此周到!为何不早日说来,且让我近日多了如此烦恼。”
杨干贞笑毕,端着眼前甜茶,一饮而尽。
“若早日告诉哥哥,岂得如今朝堂上下之乱?”
杨干贞笑意未醒,只当得杨诏与之玩笑。
“从小,便是你聪明爱玩闹。”
“兄长,既已知我更为胜一筹,天下缘何不让于我,也少了这些苦头,让我背了这罪名。”
听至此,杨干贞方查出不对,看着杨诏双眼。杨诏且不惧,也直勾勾盯着杨干贞。
杨干贞忽而破笑,内腹一阵绞痛,便知大限将至,只笑得更加肆无忌惮。
杨诏便不再看向杨干贞,细细品着自己手中的茶。杨干贞气息渐弱,终究眼睁睁倒下,死不瞑目。
“父亲!”
只见杨雪从侧殿推门而入,刚从外被段思良送回,便想安分等着思平推翻大伯的大义宁国,岂料自己的生生父亲才是背后始作俑者。
“你回来了?可否将你窃听之语传与你思平哥哥?”
“父亲,此话怎讲?”
“你若不传,为父之计,又怎会如此顺利?”
原来杨诏平时里与谋士所商对策,不避杨雪,皆是有意而为之。杨诏知晓杨雪对段思平情谊颇深,便将诱敌计策一步一步透过杨雪传达段思平处,得以天下大乱,才能得手。
“父亲,你已杀了大伯,段哥哥并不知此事与你相关。你且放过段哥哥可好?”杨雪深知大局已定,只得求其父放过段思平。
“天下男子多伟岸,你何必只想着他。段思平再进三十里,便死无葬身之地,你且勿做徒劳之功。来人,把小姐带回去,严加看管。”
翌日,杨诏便在朝堂上宣称杨干贞因段思平大军逼近,得暴病而死,悲痛之余,只能顺应天意,接其兄遗愿,治理南诏,改大义宁国为大明国。
杨诏于朝堂得意,殊不知前晚段思良送杨雪回府,因决战在即,便一直逗留不舍离去。后思良见杨雪被挟至屋内,查觉不妥,当夜救出杨雪逃离出府。
“思良哥哥。”杨雪早已梨花带雨,身心俱疲。
“一切都为我父所做。亦是我害了段哥哥。”
段思良虽知杨诏罪孽深重,但见杨雪羸弱至此,也不忍苛责。
“雪儿妹妹放心,我段家定不会负你。”
“不,思良哥哥,你可知有何处,别人再也寻不得我?”
……
“好。”
未出三日,段思平便已率大军攻近三十里。杨诏在朝堂上毫不慌张,似乎早已将段思平斩于刀下。
段思平摔军前行,觉前方地势忽高,黄沙滚滚,恐有埋伏,便迟迟不敢上前。
董伽罗将此情形,也着急寻着破解之法。
此时不知何处徐徐走来一浣衣女子,头巾遮面,不见其容。
“小女子长年浣衣于此,并未见前方黄尘漫天,将军可知前方何故?”
段思平只觉此女子说话似曾相识,不知何故,又思其不得,只见女子一直望向自己,眼眸深如秋潭。
“姑娘可有何指教?”
这附近且无水脉,常年浣衣乃为无稽之谈,董伽罗一眼便识出真假。又恐遇着神人相助,便打探打探。
“人从我江尾,马从三沙矣,尔国名大理。”
董伽罗听得姑娘如此自信,不禁张望,“这方圆十里哪得水源?”
待董伽罗回头再看,浣衣姑娘早已不见身影。段思平也对着董伽罗不思其解。
“报!”只见一巡视小兵跑来。
“报将军!东处有河,隐于高草之间,波光粼粼,方才其光大盛,乃得见。”
段思平想起浣衣女子言语,指挥大军:
“兵从河尾渡水,马上下沙坪齐进!”
是以,段思平胜局已定。
(六)
“她在何处?”
“兄长所言何人?”
“你知道的!”
“愚弟不知。”
“退下吧。”
自段思平推翻杨家朝政,便自称大理。轻赋减役,百姓得以喘息,纷纷叫好。且段思平心系民间,时常出宫亲视,故而天下大同。
但坊间有言,段思平剿灭杨家之时,唯独不见杨雪,几欲癫狂。或因杨雪乃杨诏心腹,几度表面传话与思平,实为帮其父诱导,以陷段思平于计中。或因段思平得胜后终想起,那日指路浣衣女子实为杨雪,念及往日情分,又于宫内寻之不得,落下思念成灾。
待思平登基,其父早已选定王后,得一子,名思英。世人只知,段思平时时寻得其弟段思良入殿,只言三两语,时而平淡,时而暴怒,段思良皆面无声色。
“她在何处?”
“兄长所言何人?”
“你知道的。”
“愚弟不知。”
“退下吧。”
段思平不知为何,似有心间感应,总以为杨雪并未于宫内大乱中死去,而其弟思良一定知晓其去处。奈何段思良从不肯透露半句,段思平只得亲自于天地间苦寻。
话说段思平登基已有六年,此时又亲自前往上关,体察民情。但身下神马忽的调向,思平只得前往下关,随行者寥寥,并未有甚大的声响。
段思平实为寻人,便无心思听旁的人告与民情。身边之人皆已习惯,只看着段思平信马由缰。此马乃当年神马,与段思平经历大小战事无数,寻得一芳草肥美之处,便自得其乐。段思平素日里对此马极为敬重,更似倚做朋友,便下马自行。
足下草高,已及人胸前,若非细看,不得见前方有河。段思平方忆起当年大军压阵不得前,乃一浣衣女子献计,从此处渡河而去,方可破阵。
浣衣女子?
“小女子长年浣衣于此,并未见前方黄尘漫天,将军可知前方何故?”
“小女子长年浣衣于此!小女子长年浣衣于此!”
段思平口有喃喃,遂不顾草利伤人,脚下湿滑,一路向河边奔去。
苍洱毓秀,玫瑰花香,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风从东来,歌往南去,有女浣衣,鱼跃水碧。
“雪儿?”
(番外)
段思平在位六年,于下关亲视薨于暴病,其子思英即位,已一年有余。
“二叔,你可想好了?”
思良喝着回味茶,看向思英。
“抢走他的江山,他们会一起回来,对吗?”
“二叔,你想好便是。”
“若等不了,便替他们守着吧。”
是以,段思英禅位于其叔父段思良,遁入空门。段思良整治大理,大理得以繁荣,唯段思良常登于五华楼望远。
“真的不回来吗?”
终
批注:
①南诏布燮:南诏官职一种,武官。
②三坊一照壁、四合五天井、一进两院、六合同春:是白族的特色建筑,根据当地的文化,一些风格的建筑分别有不同寄语。段家当时地位就已经很高了,所以段府应该是高规格的一进两院。
③思平为王:根据大理传说,段思平被当时的大义宁国皇帝杨干贞通缉,就是因为有牛羊鸡开口说思平为王。当然历史是上野者写的,我是无神论者。
④金鞍银辔、大红马:此两物出现,加之董伽罗的鼓舞,确定了段思平要起义的时代使命感。古人造个反真的套路深。
⑤十里奇香树:大理四大景,风花雪月,此处是上关的花,文中已有详细描写。
⑥苍山兄妹:当地传说,此处主要是写苍山雪,也是大理四大景之一。
⑦梦境及女子指路:明·杨愼辑,清·胡蔚订正。《增订南诏野史》
⑧正史为杨干贞建立大义宁国,他弟弟篡位建大明国,然后段思平推翻建大理国。段思平死后儿子段思英继位一年,段思良和高方一起篡位。所以,我用一个女人把几个男人之间的关系搞得很暧昧我也是优秀!夸我!
⑨文中喝茶分别提到了苦茶、甜茶、回味茶。是白族的三道茶,一苦二甜三回味,也是在说一种人生的道理。当然我更觉得,除了努力拼,也要会努力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