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廖玮雯
面对接踵而至的灾难,看着离去的同胞们,那些曾经和我们一样鲜活的生命的离去,我们悲悯,我们恐惧,我们一次又一次地点燃蜡烛,祈祷加油,默念平安,我们紧握双拳,低声地,高声地,要坚强,要挺住。
XX不哭,今夜我们都是XX人。
庆幸这次不是我,不是我的家人,不是我的朋友。
所以只要点蜡祈福就好。深表同情,无限悲伤。
然而,不久之后,我们还是会回到生活中,继续为生活中鸡零狗碎的事或喜出望外,或怒火中烧,或悲从中来,或苦不堪言。
去观摩“小学生世纪骂战”,去谩骂陶喆的PPT,一条八卦消息瞬间点击过100000+,赞赏高达5000+,人们对娱乐至死的赞赏,甚至比对苦难的同情还要多。
理性的人所发出的不同的声音被“哔”得一干二净。
好像一切从未发生。
很多应该去谈,必须去谈,不得不谈,非谈不可的话题成了“哔”话题。
于是,因为不能谈论与我们的休戚相关,我们愈发地活在了鸡零狗碎之中。
我们成了无法去对生命负责的人。
暂且先让我们沉默,但是不要就此感叹生命无常活得如履薄冰,更加不要就此欲海浮沉过得浑浑噩噩,让人恐惧,让人放纵从来都不是死去的人们想要告诉我们的,从来都不是死亡想要提醒我们的。
让我们去倾听死者的声音,他们真正的遗言是——活着的人,务必去珍惜有且仅有一次的生命。
他们的声音在告诉我们,珍惜生命不是去害怕无常,恐惧失去,而是要纵情燃烧,完全地,真实地活着,是在明白生活的本质之后,在有限的生命里真正地“躁起来”。
在死亡面前,我们所在意的一切都会黯然失色,所以,对于活着,我们能做的,就是竭尽所能地去在意自己最应该去在意的东西。
哲学家马丁.海德格尔曾经提出活在世上的两种基本的“存在”模式:
一是忘失的存在状态;活在事物的世界里,沉浸于日常琐事中,人们专注于“无所事事的闲聊”,迷失在“他者”之中,任由日常世界摆布,只关心事物应该的样子。
二是念兹在兹的存在状态,人们着眼于事物本来的样子而不是它应该的样子,并为之感到惊奇。在念兹在兹的状态之中;最重要的事情在于,人会保持对生存的注意,不仅注意到生存的脆弱性,也会注意到个体对自身生命存在所负有的责任。
两种状态之间,死亡是一道桥梁,一些特定的,不可改变,无法挽回的状况,某些特定的“紧急体验”,将使得我们从忘失的状态,进入念兹在兹的状态。
只有存在于念兹在兹的状态才能真正地活着。
让我先说一个案例,一个弟弟杀死哥哥,原因只是因为分家之时,一片菜地分得不够均匀,哥哥的篱笆越过了中线,哥哥觉得这是多一个小孩的他所理所应当的,弟弟觉得,我们就应该去平均,这才合情,这才合理。
兄弟之间,兵戎相向。
“你用一把锄头,结束了一个从小带着你去摸虾捉蟹的人,一个为你遭受欺负而打抱不平的人,一个为你淘气惹祸而情愿撒谎欺骗父母代替你受责罚的人的生命,而他,是你的亲哥哥?”
弟弟泣不成声:“只要他活过来,菜地我不要了,房子我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我都给他,只要他活过来,我可以去开荒,我可以去赚钱,一切都给他,只要他活过来……”
这就是死亡告诉了他,蝇头小利不是他应该追求、在意的东西,鸡零狗碎不是生活的真相,真相是他想和哥哥好好地活,只要人好好的,一切困难就都能去克服,不幸的是,他的双眼被蒙蔽了。
死亡把他带入忏悔与自责,但是也将他带入了对生命真实体验之中。
只是,这种代价实在太大。
此前,我曾说过一个故事,一个女人,自私自利,刁钻刻薄,尤其是对她的女儿,她的所做作为极其恶劣,动辄指责,抑或打骂,抱怨女儿不如他人,不会读书,不能赚钱,女儿工作之后,她三天两头地打电话让女儿把工资寄回家里,女儿似乎从未感受过来自她的关爱。
直至一次体检,她被诊断为癌症,然后她忽然变了一个人般,对女儿的控制,对鸡零狗碎之事的介怀,在死亡面前烟消云散。
她终于明白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她爱她的女儿,她开始变得通情达理,开明豁达,为女儿购置衣服与化妆品,为女儿准备丰盛的晚餐……,此前这些从未有过,她终于明白,她真正想要的,是母子亲情。
所幸,癌症是误诊,但是此后,她已经明白自己想要的东西,再也不是从前的她。
托尔斯泰在《战争与和平》中描述主人公皮埃尔过着毫无意义的俄国贵族生活,浑浑噩噩,空虚而麻木,直至他在行刑队的枪口下,看着五个活生生的人在他前面一一倒下,最后,他被宣布缓刑,此后,他开始了坚定地生活,发现自己生命的意义并且献身其中。
……
我绝不歌颂死亡,尤其是本不应到来的死亡,但是,正是因为死亡无处不在无可避免,我们不得不去向死而生。
所以,不要去在意那些庸常世事,不要去在意那些蝇营狗苟,我们必须真诚地、真实地活着,只有这样,才能寻得生命的意义所在,摆脱鸡零狗碎的人生。
灾难背后,太多虚伪而浮躁的“感动”混入其中,真实的声音被掩盖了,真实的感觉被模糊了,这种刻意的,充满恐惧的掩盖,容易让人留在了鸡零狗碎的生活之中暗自幸灾乐祸。
死者的声音虽然因此变得微弱,但沉默的人们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我们必须相信,有一种自由是“哔”不掉的。
我们始终都有去关注什么,不去关注什么,去说什么,不去说什么,去做什么,不去做什么的权利和自由。
你可以不许我去对此“说些什么”,但你不能不许我去“不说什么”,你可以不让我去“表达愤怒”,但你不能让我“不去愤怒”。
很多人忘记了我们拥有的这种“不说什么,不做什么,不赞成,不同意”的自由。
只有当我们去坚持这种权利,才能去说真实的话,去做真实的事,不去隐瞒,无须逃避,不会在死亡面前瑟瑟发抖,在恐惧面前苟活一生。
如若一生始终活在鸡零狗碎之中,我们一定会后悔的。只有真实地活,我们才能真正担负生命所赋予的责任,尽情地投入到真实的人生中。
哪怕是在恐惧面前,我们不能愤怒地表达,无法激烈的反抗。但是,沉默的我们依然拥有表达自由意志的力量。
绝不作伥。
正如弗兰克尔所说:人所拥有的任何东西,都可以被剥夺,唯独人性最后的自由,也就是在任何境遇中选择一己态度和生活方式的自由,不能被剥夺。
必须相信的是,坚持念兹在兹地活着的人越来越多,远离鸡零狗碎的生活的人越来越多,虚伪和恐惧就会越来越少,最终我们一定可以活在真实之中。
廖玮雯(@玮夫雯斯基 )心理咨询师,曾出版随笔《无须讨好世界,且让自己欢喜》,约稿&咨询:weifuwensiji@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