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下班的人潮从启明星机械厂涌出,工作衣的暗色是主流,像一条喧嚣又压抑的河流麻木地等到了开闸的那一刻,随即吊着一口气奔向另一个方向,那里的尽头也许是热腾腾的饭菜,也许是哭闹的孩童,也许是形影相吊的孤灯。
余明被裹挟在人流里,脸上一片空白。
天边的红烧云看起来像极了红烧肉的颜色,一眼望去就让人怦然心动,心灵和胃口同时被电击一样震颤。余明干感觉到唾液在分泌,饥饿感也愈发明显,空荡荡的肠胃让他有种直不起腰的错觉。
他不想回去,狭小逼仄破旧的出租屋内有一只电饭煲预约等待着他。掀开盖子的刹那会给予一个他乡游子热乎乎的慰藉,尽管热水之上的蒸屉里只有一只巴掌大的瓷碗,碗里只有小半碗黄豆黑豆花生米的混合物。这是余明的晚饭,也许他在踌躇片刻后会把上周买的最后一颗芒果也慢条斯理送入口中,只要他能忍受明天,也就是周五的晚上都不能用一个芒果改善一下生活。
他按部就班的成长,一路都是所谓的别人家的好孩子,即使别人对余家的艳羡里多少掺了水分,但是不错的高考成绩足够全家上下心满意足。就这样念了大学,毕业工作。
忽然之间,他发现自己一无所有。
赤贫这两个字和余明的实际生活关系不大,但和他的精神生活紧密相连。
很奇怪的,一个从未经历过真实贫困生活的人对于贫困却有着近乎神经质的恐惧心理,而且他擅于也乐于用这份恐惧折磨自己,通过降低标准来获得一种窃喜的幸福感。
余明对此心知肚明,他常常引以为乐,自嘲“苟且偷生”。
直到生活慢慢收紧他脖子上的绳索,这份无人分享的隐秘乐趣和他引以为傲的淡定从容才有了裂缝。
穷,贫困,没钱,类似的一组词汇在余明脑袋已经翻滚几天了。原来打败一个人如此容易,只要把他的毕生积蓄放在一个看得见摸不着的地方,再给他一个需要用钱的好机会,光那份焦虑就能让人发疯。
房子,远低于市价的房子;房价,不断上涨的房价;机会,唯有一次的机会。
好像饿狼前面扔下一块肉,却又隔了坚固的栏杆,栏杆是人民币卷制而成,温暖的粉红色触感却一片冰凉。
余明的头痛开始发作。
可是一个三十五岁的中年男人,即使孑然一身,依然没有多少生病的权利。他加班次数不多,如果请假休息只能是事假,已经没有加班次数可以抵消。事假意味着基本工资要扣去一部分,简直像是挖他的肉一般,哪怕只是想想小小一张工资条上基本工资一栏的数字可能减少,他都由衷体会到肉体的痛感。
以前的生活看似安稳,是碗底放了一颗静止的小圆球一般的安稳,现在,同样是静止的,只是碗倒了过来,圆球放在最上面,随时可能滚落。那一点外力,也许是一场病,也许是一个意外,谁也说不准。他的焦虑越发严重了,梦里都是五彩斑斓的焦虑,交织成浓厚的绝望。
那些鸡汤的微信文章他已经不再打开了,当生活真实的残酷展露出来,那些轻浮的文字便连取悦他的功能都失去了。他只想要钱,钱,钱……
有了钱就可以买房。虽然余明不是特别理解一栋房子背负一生的沉重感有什么值得追求的,但是每个人都说该买房、要买房,不买不行,不早买更不行,房子,房子房子……
房子就是一条线,过了这条线,是一种生活,没过,就是另一种生活。
余明的脑子里也有一根弦,时而松时而紧,近几年是越来越紧,余明觉得什么时候它噌地断了也不奇怪,到时候肯定有古琴弦断的清音从他脑子里播放出来,想必相当美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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