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贪一点凉爽,我们每天七点过就要出发,先去各个工地查看项目施工情况。
那天早上,我步行约一小时,到了八社公路施工点,现场已是一派忙碌景象。
刚好有拉混凝土来的罐车卸料,两个工人站在路中间将卸下的料扒拉开,两个工人分站路两旁将中间的料向两侧耙平,一个工人拖着震动棒将料混匀,还有两个工人在支木。七个工人分工合作,现场忙而不乱,井然有序。
罐车卸完料后撤离现场,卸料的工人已经是站在混凝土中间了。他们两人用铁耙把所有料推到与旧路相接的地方,要做到大致均匀。拖震动棒的工人则将震动棒扔在混凝土中,由前至后拖动一遍,将料又混合充分。
而卸料时站在路两旁的工人则开始做他们的本职,拿着带长竹杆的大抹板将卸料工人耙到位的混凝土抹平整,即为修面。
支木的工人则需要将前面已经凝结的路边木夹板拆下,扛到后面来,量好路面标准宽度,扎下定位的钢筋钉,再将夹板固定上,以待下一车料来。
一套工序下来,大约二十分钟。然后等待约十分钟,直到新的一车料运来。这约十分钟时间,就是工人们难得的小憩时间。
负责卸料的老叶和另一个工人最先完成自己的工作,每次来料他们先上,等大致将料耙平后,就可以休息等下一车。他们的工作基本上是站在混凝土中完成的。完成一班,就躲到树荫下,迅速脱下雨鞋,把脚晾出来。两个人的脚都是红通通的,上面布满了一个个小水泡。我不知究竟,还以为站在混凝土中可能会凉快一点,结果老叶告诉我说,那混凝土怕不有四五十度,虽然隔着雨鞋也能把脚烫出泡来。拖震动棒的工人和他们一样,也是全程站在混凝土中完成工作,同样的脚上腿上全是水泡。
支木用的板子一块三米五长,二十公分宽,被混凝土浸泡过后重五六十斤,两个工人就不停地取下前面的,再送到后面接上,还要用钢筋钉卯上。一天下来铺两百米左右公路,他们就这样拆板拆钉,扛三十多米到前面去接上,再钉钉固定。中间来料车的时候还要帮着耙料,工作量着实不小。
黄永成就是支木工人中的一个。休息的时候,我看到他的手被水泥蚀得灰扑扑的,手掌和手指上的皮肤顺着纹路全部裂开,有的已被撕了下来,露出一点嫩肉。掌上老茧已磨穿,血水渗出,惨不忍睹。手臂晒得焦黑,一个创口就那样呲牙裂嘴的隙开在臂上,没做任何处理。我说赶紧去看看啊,别发炎了。他说就这样吧,一上疹所就要钱,哪来那么多钱哦。还说:“我们民工的命没那么贵重,熬上几天就好了。”
和他聊天中了解到,铺路工人每天早上五点过就吃完早饭,来到工地上工才刚六点,中午十二点的样子才收工,下午三点再来。晚上要干到十一点,回去吃了饭就十二点过了。
他和我同年,也才四十出头。旁边工人就笑,“你就莫和秦主任比了,人家怕不比你年轻二十岁!”虽是同龄人,他的面相确实苍老得多,头发已然花白,焦黑的脸上满是皱纹。
他说他也是十多岁就在外面跑,进过厂,开过车,上过建筑工地。钱是挣了些,却有两个娃儿,儿子读高二,女儿小学都没毕业,老婆就在城里租了房子带他们读书,所以花销更大,这么多年也没落下什么积蓄。
他选择回来,一个是看到村里工程项目多,钱好挣;一个是看到农村政策好了,准备等路修通了就在家搞种养业。他今年就种了十几挑谷子,又栽了红苕,屋头还养了两头猪。他说:“总在外面飘,心里不踏实,还是回来好,老话说叶落归根嘛!”
老胡呸了一声,“不在外头挣大钱,年纪轻轻的,归个什么根!”
我说:“你又种庄稼又养猪就够忙的了,为啥还要来打工?”
“婆娘要养,娃儿要读书,开销那么大,不想办法多挣点,咋个养得活!”
“你们一天上工十三四个小时,累不累,身体熬不熬得住啊?”
“哪有不累的哦。中午晚上都是吃了饭衣服都不想脱就睡着了,做点工落下一身毛病,手上腿上全被水泥蚀烂了。”黄永成说,一个工友早上出来坐摩托犯困还把脚伤了,现在还在医院里。
聊起这些,几个民工脸上都笑呵呵的,看不出来他们究竟有多苦。至于其中究竟有多少乐观,有多少认命,亦或仅仅只是理所当然的意味,就不得而知了。
那一天,黄永成对未来还满怀着希望,哪晓得这希望还未及实现,就随着生命的逝去而消散于永久的暗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