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试着讲述一个故事,我从别人那里得到,现在转赠与你。时光无情地蚕食了我的记忆,故事显得支离破碎,情节摇摇欲坠,但显然我已无所顾忌,倾诉的欲望击中我,人是自我的生物。
故事的主人是少年,让我们赋予他世间少年的一切品质,使他凶猛,冲动,轻狂同时温和,隐忍,善良,会义无返顾地摔倒又爬起,会不分季节地爱上某个人。
然而我们高估了自己,作为故事的复述者与倾听者,我们并不能像故事的创造者那样和耶和华并肩审视这一切。事实上他的确像是世间所有的少年一样平凡,至少他们同样拥有短暂的十七岁。只是他背负着一双乌鸦的羽翼,呦吼~这样的天赋异禀可不是你我所能预见的。于是怀着这份纯真的敬仰,我们推崇写故事的人是位严肃的工程师,他的才能与骄傲促使他不能容忍自己的孩子如同《鸟人》中的落魄大叔一般只有通过人格分裂才能飞翔——啊即使这部电影诞生于故事之后,他憎恶雷同。自然,叫乌鸦的少年是位真正的superhero,绝非隐喻。
把这些客套踩碎,我会告诉你乌鸦的生活。他每晚都盘旋在城市上空,不知疲倦。夜色隐匿了他,也淹没了他——甚至无人知晓他的存在。他只是对着星光空茫起誓,亲爱的,让我们不离不弃。
那么,我们希望他做些什么来匹配他神奇的体质呢?我不得不坦白很多时候,他碌碌无为。时代的巨轮狂风肆虐般呼啸而过,那些流血的罪恶早已羽化成无声的谋杀。当玫瑰不再代表爱情,钻石不再象征永恒,我们之中谁有天赋断定眼前之人的笑容之下没有深埋着浸满毒液的匕首呢。
年少如乌鸦并不能阻止一切的发生。能击溃权力的只是权力,能摆平金钱的也只能是金钱。全世界都是高谭市。即使他如同疾风迅捷,也无法成为那个黑暗骑士的不老传说。
契诃夫说,如果你的剧本里出现了手枪,那就设法使它射出子弹。他真是大师。我们的superboy必须有所表示,没人能忽视他黑色的羽翼。依常理推断在此之前应有漫长的叙述作为铺垫,但讲故事的人往往视听众兴趣为最高法则,高潮提前降临了。
这次壮举发生在一个男欢女爱的夏天,幽深的小巷昏暗的灯光划破寂静的尖叫引领我们走向一个英雄救美的恶俗情节——我从没夸耀过这是个富有新意的好故事对吧——然而在此处没有任何大展神威替乌鸦打上光环的机会,因为犯罪未遂者们看到巨大的黑色阴影俯冲而下,早已落荒而逃。
我们的少年英雄淡然注视着眼前发生,他是沉默,他早已学会保护自己,他的嗓音是那样与众不同,在他过往的人生中从来没有欢声大笑的不良记录。
其实他并非表面上那样古井无波,大抵世间所有的少年都是热爱装逼的,他眯起闪烁的眼睛转身,看见像野猫一样坐在地上的姑娘。
生命突然苏醒。
而乌鸦选择直冲天际。为什么我舍弃落荒而逃这个更贴切的形容词是因为在前面我已经用过了,不必要的词语重复会影响故事的观赏性。更重要的一点,我们总不能心平气和地用兵溃而走来形容我们战略转移的伟大的党吧。
乌鸦显然清楚这次相遇的意义。谁说黑色就是忧郁,他开心,他疯了一样的开心。终于他喜悦地鸣叫——记录销毁了——那嘶哑的质感瞬间令他全身冰冷。乌鸦屈服于黑色,怀疑自己是否像人猿泰山一样被唤醒混沌的心灵却只能孤独终老。他无法挥舞天鹅的纯洁,乌鸦的羽翼是沉重的诅咒。我们命途多舛的superstar甚至想到艾歌,因为没有自己的语言而无法向那耳喀索斯表白的精灵。
我有自己的语言。他凄然,但我会沉默,一如既往。世界还没有足够倾听我的勇气。
也许我们怀有慈悲,让他们短暂地相见又分离,至少让乌鸦效仿《天使之城》里那个沉默而忧郁的男子,在城市的每个角落凝视自己的爱人。
可惜山水不相逢。乌鸦只能对着夜色温柔低语,亲爱的,让我们相濡以沫。依然盘旋在城市上空,不知疲倦。
从未有过大雪的城市忽然白茫一片。在这样极致的背景下,我们黑色羽翼的少年倏忽不见,无论我们是怎样费尽心机地转动镜头,也无法捕捉他黑色的身影。寒风凛冽中他却无声消融。
我当然明白你并不对这样的结局感到满意。当我还是听故事的人时,我这样不甘地追问,
后来呢?
他从未存在于人们的记忆里,也就谈不上遗忘,他只是......没了。
但是,后来呢?
有时真相并不完美。
我只是想知道更多。
那好吧,他摊开双手,你所看到的就是真相。很久很久以前,我就是乌鸦。
......你是想让我相信,原来你是个导演编剧演员三位一体的混蛋?
我是演员,但谁是导演谁是编剧我他妈从不知道!
告诉我你乌鸦时代的终结。
我厌倦了这一切,潜伏,沉默,在狭窄的圈子里游行。于是下雪的第一天我站在白雪皑皑的大地上纵情歌唱。你能想象,在纯白的世界里我漆黑的身影是多么耀眼吧?况且从我嘶哑的喉咙里歌唱的是《Sleeping Sun》呀!事实上,我无人问津。人们匆忙地穿行,神色冷漠。他们拥有动人的嗓音却从不歌唱,他们没有黑色的羽翼可愁眉不展。他们只会凶狠地盯着路口的红灯,对着一个又一个拥挤的路口烦躁地按喇叭。他们注定错过太多风景,也不懂得旅行的意义。喂喂别他妈瞅着我的后背不放,乌鸦早已死去,淹没他的,也并不是夜色。所以我才能成为我。
我想我找到了真相,决定转身离去。那个沉默的奇异少年不复存在,出现在我面前的只是个絮絮叨叨的神经质。讲故事的人何其可怜,那些光怪陆离的情节游荡在他的梦境,混淆了前世今生,过于忘情以至无法从故事中逃脱——他笃定,在他佝偻的后背曾有一双黑色的羽翼。是那双羽翼带给他不幸,而不是他的碌碌无为磨损了自己的人生。
当我走出很远,依然听到他梦呓般的自语,那是我曾经深爱的姑娘,那是我曾经深爱的姑娘。
故事之外,你微微张大清澈的眼睛,问道,
为什么再次对姑娘特有所指呢......同一人物的反复出现意味着它很重要,是吗?
因为乌鸦作为一个特殊的生命体,早晚会觉醒或是陨落,而姑娘加速了这个进程。她是一种憧憬,只属于少年时代的,无比美好却无法实现的憧憬。
这种憧憬是改变世界的源动力。我如此作结。
好了,故事讲完了。是,或不是,这些都不重要。生活远比故事来得精彩,我才不会像他那样迷失其中,逢人便讲,从前从前我有一双乌鸦的翅膀。
因为你看,我背负的分明是一双猫头鹰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