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扬自我是文学家永恒的话题,这背后是人们内心共同的追求。但在哲学家看来,就没必要这么做,因为,人之为人不是因为独立而成为个人,而是因为融入世界而显示出个人,且存在的不是个人,而是一个因缘世界。
为了具体分析,不妨从顾城的诗《我唱自己的歌》开始。
我唱自己的歌
在布满车前草的道路上
在灌木的集市上
在雪松和白桦树的舞会上
在那山野的原始欢乐上
我唱自己的歌
我唱自己的歌
在热电厂恐怖的烟云中
在变速箱复杂的组织中
在砂轮的亲吻中
在那社会文明的运行中
我唱自己的歌
我唱自己的歌
即不陌生又不熟练
我是练习曲的孩子
愿意加入所有歌队
为了不让规范的人们知道
我唱自己的歌
我唱呵,唱自己的歌
直到世界恢复了史前的寂寞
细长的月亮
从海边向我走来
轻轻地问:为什么?
你唱自己的歌
我们不妨简单的理解一下,诗中的“唱歌”象征着自己喜欢的事情,唱自己的歌就是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而不是陷入社会的潮流中而失去自我。
当然这样做没有错,一个人很难能做好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但社会很多时候会有一些泡沫,你不需要优秀,只要跟大家一起就好,只要鹦鹉学舌就可以。我们当然拒绝这样的生活,但追求自我也不是关键,人存在的关键是积极的与环境交流,在遭遇的因缘世界中积极的运行,不是为了彰显自己,这是一种执迷,而是在人的自由意志下,在微妙的世界中,在内心力量的推送下,去做事,做自己能做的事,而不是不顾环境的特点而只做自己的喜欢的事。
诗人喊出要“唱自己的歌”,这只是人性觉醒的第一步,但这一步只是开始,还没有真正踏上征程,因为人生的每一步都离不开环境,因为你是在环境中做事,而不是做与环境无关的事。说到此,有人可能会想到儒家的“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这是不是可以否定前面的观点呢?不能!因为儒家的知其不可为是指大多数人的一般的观点,而不是事情本身就是“不可为”。儒家的这种“为”也是面对环境提出来的,只是选择了更难做的事情,当然,正是儒家的伟大。
海德格尔说,人生活在场中,在这个场的互动中人超越着自己,人之为人的本质不是利用既成的自己做事,而是在做事中不断的朝向自己所想要去的地方,当下的一些自我的特点不是我本身,这些特点只是“我的”。我不会固定,我在未来中,直至死亡。
这才是人性,是其所“将可能是”的特性,这背后除了人的自由意志外,还有一种不安分的生物力量,颇似那汹涌澎湃力大无穷的地底岩浆。所谓的理性和自由意志,就是顺其势而为,不保守,不停滞。
如是,再看这首诗,就能想起牟宗三的观点,文学是一种情绪的抒发,但不是人生明路的指出,文学是情绪的共鸣,不是人生的明灯。你可以唱自己的歌,但其实无法真正唱“自己”的歌,因为“自己”只是环境中的表现而不是某种特质,而且我也只能唱出与环境相关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