冗音
整点的钟声并不是每个整点都响,上午最后一节,下午的3到5节是听得最清楚的时候。一开始还以为是远处三教堂的钟,听久了,才知道它从以岭传来。
铛——
铛——
华北风大,尤其春天。春天天气还冷,而春风不远万里自西伯利亚翻山越岭而来,来的时候也不忘带上沙土。沙土撞到玻璃上,雨蓬上,也撞到人身上。风里住着鬼,经过避雷针、电线杆或者其他高的建筑物时,他们就会跳出来嘶吼。甬道两边的自行车会哐当的倒下,校园文化的展览牌会剧烈的震动,鬼拍手会把叶子灰白的那面翻过来,人会改变既定路线去追赶吹走的帽子。
每个学年都会换栋宿舍楼。高一的时候在混合宿舍,有一面会吸光的窗户。窗户外面就是如同海洋一样的梧桐树,叶子的每一次碰撞都是海浪给礁石的一次拥抱,叶子的声音大都是风赐予的。高二的时候,宿舍换到了前面的一栋楼。一楼。所以蟋蟀在草丛里忽远忽近的鸣叫,从五楼顶摔下来的水滴溅到坑洼里,还有神秘的不知从何而来的拍手声,都在12点钟入睡前溜进耳朵。那时候声音很吵,很杂。远处重物落地,走廊有人走路,床板吱吱摇动,风闯进来把门撞开又关上,有人蹑手蹑脚下了床,轻轻拿了拖把把门顶住,以及震天动地的鼾声。高三宿舍楼在操场边上,背后是小学区,小学的主教学楼有个尖顶,上面挂着一张大钟。午休的时候小学生稀里哗啦吵着上楼,我们翻个身吐出一句骂人的脏话,接着蒙头大睡。因为外面是水泥路,所以叶子奔走时会有很大的摩擦声。
有一年秋雨很长。淅淅沥沥噼噼啪啪叮叮咚咚,像克罗地亚狂想曲的终章。鞋子踩进水洼里会有啪啪的脆响,树叶上的雨水汇成一股然后滴落,两把雨伞相撞,两片树叶在雨水里腐烂掉,两滴水从地面溅到裤腿上,甚至听到鞋子和校服被渐渐濡湿,听到尖叫。
开始的时候还以为广场上的花木都是假的。恰巧一天有花开了而我听到,从此夏季闷热说不出话的时候,也就有了声音打破安静。广场的四角有两人高的灯柱,晚上有好多虫子围着它转,不时传来砰砰的碰撞声。蚂蚁在泥壑里爬行,行人脚步声急促,在日新楼和博雅楼之间大踏步穿行。
有人跟我讲,雪能吸声,在雪地里说话会比平时低几个分贝。可是当脚踩上去时,咯吱咯吱的声音还是很清楚。从三食堂到高三楼再到宿舍,一路走回去雪花会沾满肩膀和胸膛。雪多了会被踩成冰,冰碎了就变成水,不过往往在雪成冰成水之前,就被扫掉了。变化的地方需要很多人,而人多的地方往往是路,路上的杂物往往会被清除。雪落的时候也有声音,比如雪花铺满台阶。
冬天还能听见大雾翻滚的声音,灰色小颗粒在空气里横冲直撞。雾霾天就像飞机场,大雾如巨人般缓缓的行走,就是飞机起飞前机翼微微的震颤。雾霾比雪更吸声。吸着吸着,周围就变成真空,所有的声音逐渐变小直至消失。而这些零碎的、冗杂的、没有顺序没有逻辑的声音还留在脑子里。
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