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莫言的《丰乳肥臀》

咸烧白乃四川一道具有浓郁乡土特色的民间菜。肥瘦相宜的五花肉,加上质嫩条细的芽菜是其主要原料。乍看其品相,与广东的梅菜扣肉有相似之处,实则不然。咸烧白的滋味是川蜀独有的,几乎每一个四川人听到烧白,都会情不自禁地流口水。

夹一块咸烧白放入口中,那叫一个入口即化、肥而不腻、咸鲜回甜,简直是夏日拯救胃口之良品……扯到这里,各位看官是否以为自己乱入了某个山寨版的舌尖上的中国?且慢,您且听我娓娓道来。

告子曰:食、色,性也。长年累月谈论艺术的艺术家们,同样需要以饮食为根本。吃饱了饭才有力气干活儿嘛。艺术家车泊远便着眼于这具有浓浓烟火气的吃饭事宜,创作了一组以“咸烧白”为主题的作品。

艺术家车泊远


车泊远着实有点六朝名仕的风度。其别号西门大关人,常年居于成都,喝酒、抽烟、乱写诗,闲云野鹤一只。遣兴水墨,好不快活。此番,他将咸烧白视为骨子里的一道硬菜,落于笔下,对我们这红尘大院里的味觉与情色话题,做了一次深入浅出的探讨。

《美人图》

初看这组“咸烧白”为主题的水墨情趣小品,你可能有点疑惑。这白花花的色调,与咸烧白的酱色实在差得天南地北。但你只消想想它未下锅前的原料,便看出几丝相似来。车泊远笔下的美人儿,都是一副丰富肥臀、风情万种的样子。那大白鱼般的身子,与那肥瘦相宜、细致嫩滑的五花肉,是有几分神似的。

《元曲》

这种相似不止在于外形。五花肉丰腴、好似一口能咬出油汁来的特质,代表了人类味觉的享受,也代表了人类的欲望。在饥饿的年代,吃就是人类最大的欲望。所有的生生死死、恩恩怨怨,皆与吃相关。最不济的时刻,吃人,也是有的。于是,这躺着的美人儿,其实很像一盘能满足人味蕾的美味佳肴。

《打麻将》

于是这画里关于吃的欲望的指意,也就在那肥白圆润的肉体里若隐若现了。而车泊远作为一个吃酒吞肉的妙人儿,并没有止步于此。孔子有云: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在我们现在这个花花世界里,人们温饱之余,定要思会淫欲了。车泊远关于情色主题的表达,在画中是明显的。

《美人》

情色还是一个能讨人几分喜欢的词儿。若是倒置过来,便要招人唾骂了。

社会上对性的禁忌过于强大,以致这件作为正常生活的一部分的事,被默认为见不得光的话题,甚至,使弱者噤声——常常有这样荒诞的局面:一个女孩被性侵,全世界都会认为是她的错,甚至连她自己也会认为是自己的错。就算她们从这件事中挺过来,也会在强大的社会舆论下,永远被冠以“幸存者”的标签,不能如正常人般生活。这一切,我们在《房思琪的初恋乐园》中,已经得到了深刻的警示。

《元曲》

王小波书中的性是最干净的。他曾说明自己为什么要写性——因为那是正当存在于生活中的一部分,而小说是表现生活的,缺了性的生活是虚假的、不完整的,所以他要写、必须写。情色作为人类欲望的一种,应该得到尊重。更不消说,情色与自古被高度赞扬的爱情,本就是密不可分的。

《金瓶梅》

车泊远通过这些丰富肥臀的美丽形象,试图为情色正名。这朝霞映雪的画面,也传达出情色的干净与素雅。车泊远甚至将情色与文化融为一体,来诉说这个原本被视为粗俗的话题。

古代四大奇书之一的《金瓶梅》,可称得上东方性启蒙之集大成者。它曾因其中的性描写而被斥为禁书。但是它所写的性,其实是在晚明人性思潮涌动,却还没有找到新的武器去冲击传统禁欲主义的时候,所不自觉选择的一种反抗方式。过度的情欲确实也在毁灭人的价值,但那种反抗的姿态,也有它悲哀的美。

《门神》

谈到丰富肥臀,我们很容易想到莫言的同名作品。这也是我第一次见车泊远作品时脑中所浮现的画面——莫言书中那位丰乳肥臀的母亲。而细看之后,我发觉那画中的女人在说:

我不是莫言的《丰乳肥臀》。

那女人不是那位多苦多难的母亲,车泊远想诉说的,或许有,但并不主要是对繁衍与生命的敬重。他为之取了咸烧白这样一个可爱的名字,把情色与味觉的享受联系在一起,将它推到一个更加轻松、明亮的境地。

《戏剧人物》

车泊远有自己的“丰乳肥臀”。纯净的、美丽的、明媚的、快乐的、慵懒的。她们试图捍卫正当的欲望,也试图伸张被性禁忌掩埋的正义。她们符合着大唐王朝的审美,在睡榻上艳艳动人。她们将人类的情欲,放在阳光底下晒暖,说自己入得厅堂,入得厨房。

但她们的路看起来还不那么好走。无奈的时候,不如点一盘咸烧白,喝酒吞肉,聊以打发时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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