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那剑很快!如同一条竹叶青,又快,又毒!
“哧”!剑就这样刺进云昌的胸口深处。
痛!但更多带来的是绝望,没想到自己习剑多年,就连师父都败在自己手下,而自己在这个人手里,却不堪一击。
暗蛇,果然如传言中一样,不出剑则已,一出剑便要骤然取你性命。
暗蛇将剑一拔,云昌失去了支撑,颓然倒下。
血液喷涌而出,热了手,寒了心。
不甘啊不甘!云昌想要嘶声吼道,张开嘴,却是痛苦的呻吟。
暗蛇眼眸低垂,头上的斗笠破败不堪,遮不住绵绵细雨,却遮挡住他的眼睛。只露出干裂的嘴唇,它开合起来,发出清亮的声音:“找死!”
云昌只能痛苦的捂着伤口处,费力的望着敌人收剑远去,恍惚之间,只看到那人衣角处刺眼的暗红色,那,是剑的抹布,那,也是自己的血。
确实,是自己找死啊。云昌渐渐放弃了挣扎,若不是自己找死,便不会约战在这荒凉之处,便不会此刻,都找不到一个救兵。
人之将死,就连这下着雨的阴暗湿润天空,都觉得无比顺眼,可惜,再也见不到了。
云昌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再次睁眼的时候,是在晚上,周围又暗又冷,可云昌丝毫不觉得自己是深处地狱,虽然胸口仍旧疼痛不已,可头脑身体无比舒畅,像当初还在拜师时,跟师兄弟们偷了一夜的酒,后来被师父强行醒酒,痛然而却清醒着。
更何况,他还感受到远处,似乎燃着柴火。
硬是坐了起来,坐直了身体,巡望四周,竟然还是那时自己倒下的地方。
胸口处已然被人包扎好了,真是神奇,暗蛇的剑明明刺入自己的心脏,还能叫人给弥补了回去,实在不可思议。唯一不满的是,继续让伤者躺在此处。
如此一想,便多看了那柴火处几眼,方才不曾发觉,那边上,还坐着一白衣翩翩的人,头上戴着白纱笠,一动不动的,神秘的很。
这不禁让他联想起白无常,心里觉得奇怪,戴着白纱笠想必不愿让人知道他的真实面貌,那本来就漆黑一团的,何必燃起柴火后再来这多此一举呢?
突然一阵寒风吹来,另他抖了抖,便觉着自己想法可笑,这么冷来着,还不许人家取暖不成。
讪笑着摇摇头,心想莫不是暗蛇的剑还能让人智力降低?又因为取暖本能,他只能挣扎起身,摇摇晃晃走了过去。
手硬脚硬的,想必是睡了很久吧。
靠近了,渐渐看清了白衣人的样子,墨发披肩,虽如习武人打坐着,依旧看得出扶柳姿态葇荑秀手,原是个女子。
这个认知倒让一向天地不怕的云昌有些失措,支支吾吾道:“是,是姑娘你救的我?”
女子仍是稳坐如磐石,不过也对他点了点头。
承认得这么干脆,是不是要索要酬金?云昌挠了挠后脑勺:“呃,姑娘简直是再生华佗,这起死回生之术救了我,可如今我身无分文,若是不唐突,还请姑娘留下名讳,日后我定当酬谢!”他只觉老脸红得通透,男人嘛,在女人面前承认自己不足,总是需要勇气的。
女子却没有纠结这个话题,只问道:“你是被暗蛇所伤。”黄莺一样的声音,若不是问这个而是唱起歌念起词,恐怕他会醉了。
“暗蛇出剑,快狠准,一剑毙命,死者伤口平滑得就像刻品。”女子见他满脸迷惑,就解释起来。
没有人听到赞赏自己敌人的话会高兴,云昌沮丧的低着头。
“但这次你居然能让他出了偏差!”凭着声调都能感受到她的兴奋,“踏破铁鞋无觅处,没想到你的克星在我手上死而复生吧。”
女子终于坐不住,手往旁边摸索着,接着将一柄长剑抛在云昌脚边。
原来是云昌的佩剑——赤云。
女子的话激起他的回忆,暗蛇使出的最后一招,也就是刺入自己那一招之前,他横出赤云来抵挡,不料被他挑飞,失了剑,就是失了命。现在想来,便是那一下,才让他失了准头吧。
女子兴奋的话语还在继续:“告诉我,你挑战暗蛇是为了什么?”
像是被传染了情绪,又像是终于可以为自己能够活着欢呼一声,云昌同样激动道:“挑战第一快剑,让它易主。”复又觉得自己这残兵败将哪有资格大言不惭,低声下气起来:“可惜……”
“狗屁第一快剑,我看是天下第一贱!”
女子翻脸快过翻书:“你若是知道,此人无恶不作无财不贪,每每都是拿人钱财,杀害无辜的人,更为了一己之利,曾经将一镇上的大户人家杀光烧尽,无一幸存,你挑战他,还会是为了你那个虚荣的理由吗?”
夜晚的风很大很频繁,也许是这里广阔无边寸草不生的原因,阵阵袭来,那点燃的柴火不停摇曳,云昌只觉白衣女子在此的映照下,诡异狰狞。
可却还感受到,那对着自己的视线,越发坚定坚持,在看不见的白纱后面。
“知道这些又能怎样?我已是他的手下败将,在寻回去,不过又是自找死路,即是知道这结果,姑娘何苦救我去重蹈覆辙。”云昌自暴自弃瘫坐在她身边。
女子也不反感,转头看向他:“你不一样。”
那一层白纱将她表情全部覆盖住:“暗蛇从来不许自己有任何差错,他的差错,就意味着死。所以,看过他招式的人,没一个活着。而你!你却能在他出绝招之前快速抵挡,刚好让剑偏离心脏一点,而在遇上我之前也没有失血过多而亡,你就是个奇迹!”
第一次听人把战输没死说得这么清新脱俗,云昌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就算你说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吧,可他出剑如此快,我当时又疼得有些神志不清,哪里还记得他的招式?”
“所以说,遇见我,是个奇迹。”
倘若让云昌重选战场,他还是觉得那寸草不生的后山空地是最好的。
且不说此刻这同样荒无人烟的树林,自己施展拳脚起来,都不免砍断木头割下叶子,弄得一身狼狈,若是在热闹的市集,岂不得毁了房子弄伤人?
“忘记说你还有个致命的弱点,就是经验不足。”仍是一袭白衣白纱笠,女子从一边的小木屋里出来。
云昌见她端着的如同杂草一样的东西,好奇的上前要摸一摸。
手却被她一下子打开:“弄坏了你可赔不起。”连生气都这般平静。
气氛骤然凝固,女子叹息一声:“你莫不是初出茅庐,第一个对决的人就是他吧。”
见云昌第无数次瞪大眼睛,她便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与人决斗,并不是同门中比对一样,在像练武场一样宽敞的地方就行,这其中选地,还有借力打力,躲、避、攻等特点。而在后山那种荒凉的地方,只能让决斗愈快结束,处于弱势的一方,愈快败下而已。”
见他羞愧得欲要将头埋进自己那些草药里,女子换了个位置,继续道:“这是其一,其二便是,你对自己的对手丝毫不了解,只知一味进攻,却不想,人家早已摸透了你。”复又得意起来:“只可惜我找到了他的克星,这段时间你照我的招式练习破解,与之平手轻松不过,打败他,不过是靠自己应变能力的问题。这其中,你的天赋也不可或缺。”
总算是舍得夸奖自己一次,云昌心下不禁高兴:“不过你不是说见过他招式的人无一幸存?那这些招法你又如何得知?”
“我没说我见过他,更没说过我与他过招过。”女子哼道:“我不过一直跟随他,在每一个死于他剑下人的伤口中推断出来的。”
云昌一脸不可思议,还想不到要说什么好,她又道:“放心,我不会害了你的。我比你更想杀了他,更何况追了他十多年,这些我已是了如指掌,若不是我不能习武,早已胜券在握。”
“为何你习不得武?”
女子突然定住了身形,她没有回答,兀自站着,仿佛在回忆什么。林中虽有遮挡,但只需微风一吹,成百上亿的叶子哗哗作响,似嚎叫,似哭泣。
她单薄的身影独立在他面前,坚硬不拔,可在云昌眼里,却觉得她摇摇欲坠,他上前,安慰般拍了拍她的肩膀。
女子猛地转过身来,第一次两人离得那么近,云昌却依旧看不清她的样子。
“这些你不需要知道,你只需明白,身为剑客,应该行侠之大义,锄强扶弱,而不是为了虚无缥缈的名号,浪费你一身功夫年华。”她往怀里一掏,一颗蜡黄色药丸现于掌中:“这东西吃了,内力提升,速度自然提高。”
云昌呆呆看着她手掌,脸上无比复杂,复又豁然开朗起来,突然将剑一抛,头也不动,竟是穿透远处的树干,树上缓缓落下一片小小的叶子。
云昌定定的看着她:“如你所言,侠者,靠的也是自己。”
女子见他回去将剑抽出,行云流水般舞了起来,而这一次,都避开了树木枝叶。
莫名的觉得手中那颗药丸滚烫得很,默默的收了起来。
本是黑暗无风的一夜,月牙又堪堪让黑云遮上,更是让人摸不着东南西北。
这样的夜晚,对暗蛇来说,却是无比熟悉。
人如其名,他飞快翻过这院子的两层墙壁,又快,又静。
直到他如同鬼魅一样停住了攻势,停在了院中。只因那人,比他更像鬼魅。
不可能,当初明明刺死了他,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暗蛇这一生杀人无数,可从来没留意过那些死在自己剑下人的样子,而这个人打破了惯例。与之交手,他便知道此人手舞快剑竟是快过自己,但可惜对战经验少得可怜,为此,他没有犹豫就将他打败,以绝后患。
可如今,他死而复生的站在自己面前,用那把曾被自己挑飞的剑,对准自己。这一刻,他不能再忽视下去,他将常年戴于头上的斗笠一抛,露出自己的面貌。
那是怎样的一双嗜血冷漠的眼睛。更让云昌下定决心,此人不除,世间难平。
于是他拔剑而出,快到连对方都预料不到,只能不断后退腾出空来抽剑阻挡。
“锵”的一声,昔日高低立判的对手,此刻打得难舍难分。
快剑过招,招式是看不清楚的,唯一能所察到的,只有剑身在微微月光之下,闪烁的光芒。
两人都是深谙对方招式,于屋顶、檐上、阁楼、柱子间不断借力打力,每一招每一剑,都要置对方于死地,而双方又将防守运用得出神入化。
这样下去,只能看到最后到底谁先力竭而亡。
云昌跃上檐上,回身挡住暗蛇刺剑过来,计较之下,暼到那院中一小物件,眼珠一转,飞奔过去。
后背空门如此下来便对着暗蛇大开,暗蛇暗喜,持剑追了过去。
就在那剑尖快刺到云昌身上之时,云昌更快转身,将手中斗笠使如飞镖一样,朝暗蛇门面袭去。暗蛇乍然一惊,收剑回身躲闪,然仍旧被他最熟悉的东西划伤了脸。
这一惊,不料云昌已然来到他身后,不过当他察觉之时,赤云已经刺穿他的胸口,不偏不倚。
黑云慢慢散开,露出皎洁的月牙,点点光辉洒落下来,照在曾经不可一世的人的身上。
云昌看着倒在地上的身体,没有替代他名号的喜悦,只剩下为无辜的人报仇的那份激动。原来这世上,比起名号利禄更让人向往的,还有侠义。
“我,能将他的脑袋割下来吗?”依旧一身白衣白纱笠的女子在他身边问道,眼睛,却死死的盯着地上的尸体。
云昌没说什么,看她慢慢上前,不由道:“你与那镇上大户人家是什么关系?”
女子已经揪住暗蛇头发:“很幸运,那大户人家藏于水缸之中的女儿,没被淹死,也没被烧死。”手起刀落,杀人无数的剑客,便如此尸首分离。
低落的血,染红了她的白裙,女子不以为意道:“该换裙子了,这次,不穿白色。”
云昌见她提着人头要走,不禁喊道:“你叫什么名字?我,我去哪里能找着你?”
女子顿了顿,继续前行,那声音里,竟是前所未有的放松:“便唤我来客吧。”
直至她快要踏出门外,云昌站不住了,猛然跑到她身边。
“嘿嘿!”
“做什么?”来客轻笑道。
云昌挠了挠头:“你要去哪里?”
“去祭拜我的家人,跟着作甚。”她没看云昌,不知此刻他脸上红扑扑的。
“我人笨,怕找不到你,还是跟着好了……我也想去祭拜伯父伯母他们,让他们安心……嘿嘿。”
来客又是轻笑起来,看向云昌,揭起面前的白纱。
云昌只呆呆现在了原地,仍旧满脸通红,直到那欢快的笑声复又想起,才回神过来,急忙跟了上去。
天边升起旭日,将月牙替换下去,两人的身影,也慢慢湮没在渐渐熙攘的人群之中。
深山客来处,浮云昌起时。
要问双侠谁,云昌来客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