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敏把红笔重重摔在办公桌上,墨水溅在摊开的月考成绩单上,像一串细小的血珠。全年级语文平均分118.6,她带的班级122.4——又是第一。办公室墙上贴着的教师评比表上,她的名字后面已经连续七个月画着红色五角星。这本该是值得庆祝的事。
"林老师,校长说下周的家长会还是由你做经验分享。"年级组长王主任推了推金丝眼镜,"特别是阅读理解答题技巧那部分,家长们反响特别好。"
林敏机械地点点头,目光却落在抽屉里那摞作文本上。最上面那本的扉页画着一艘宇宙飞船,歪歪扭扭的线条旁写着"李明哲的科幻世界"。这是她偷偷藏起来的,因为按照教研组规定,这种"不务正业"的作品根本不该出现在正式作业本上。
放学铃声响起半小时后,林敏终于批改到那篇作文。与其他学生工整的"我最敬佩的人"不同,李明哲写了三千字的星际探险故事。当读到"曲率引擎的蓝光撕裂黑暗,就像划破试卷的红叉突然变成翅膀"时,她的手指微微发抖。这个在月考中只拿了89分的学生,此刻却展现出令她窒息的想象力。
"林老师还没走?"数学组张老师拎着保温杯经过,"听说你们班这次又碾压我们?真该让你给那几个后进生开小灶。"
林敏突然合上作文本:"张老师,你说有没有可能...我们评价学生的标准太单一了?"
张老师像看外星人似的瞪大眼睛:"高考标准就摆在那儿,难不成要教学生写小说?"他晃了晃杯子里漂浮的枸杞,"我儿子班上有个学生搞什么机器人比赛,结果物理才考70多分,他爸差点把那些零件全砸了。"
当晚的教师公寓里,林敏翻出大学时买的《教育心理学》。书页间夹着泛黄的剪报:某省状元大学退学、青少年抑郁症发病率连年攀升...她想起上周李明哲在走廊被罚站的样子,男孩盯着窗外梧桐树的眼神,像被关在笼子里的云雀。
次日教研会上,当林敏提出增设创意写作课的提议时,会议室瞬间安静。副校长用钢笔敲着茶杯:"林老师,高三了,不是玩过家家的时候。你知道去年我们学校清北录取率下降了多少吗?"
"但如果连思考的乐趣都扼杀了,那些分数又有什么意义?"话一出口林敏自己都吓了一跳。二十年的教学生涯里,她第一次质疑这个系统。
"意义就是让这些孩子将来有口饭吃!"物理组组长猛地站起来,"我女儿在硅谷当工程师,就是靠当年题海战术拼出来的。什么快乐教育,那是精英阶层麻痹平民的毒鸡汤!"
争论最终以校长宣布"维持现有教学方案"结束。但当天下午,林敏在讲解《赤壁赋》时,突然放下教案:"有谁想过,如果苏轼活在今天,他的作文能拿多少分?"
教室里死一般的寂静。李明哲的铅笔啪嗒掉在地上。
"我猜...及格都难。"林敏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主观题:假如你是苏轼的语文老师","今天不评分,只想听你们真实的想法。"
起初只有零星几个学生举手,但当李明哲结结巴巴地说"可能...会批评他老是写月亮"时,全班爆发出久违的笑声。林敏看见最后一排的周小雨悄悄把压在辅导书下的漫画拿了出来。
这种"离经叛道"的教学很快招致警告。第三次月考,班级平均分下降了1.2。王主任甩在办公桌上的数据表显示,李明哲的作文分数从35分跌到28分。
"他写了对秦始皇的新评价,但没按答题模板..."林敏试图辩解。
"家长不会管这些!"王主任拍着桌子,"李明天父亲刚打电话,说再这样下去就要转学!"
林敏这才知道,李明哲的科幻小说稿被父亲当众烧了。当晚她冒雨来到李家,开门的中年男子衬衫纽扣系到最上面一颗,镜片后的目光像两道冰锥。
"李教授,关于明哲的教育..."
"林老师,我正想找你。"生物学教授侧身让她进门,茶几上赫然摊着《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明哲的理综成绩又退步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幻想..."
"那不是乱七八糟!"林敏声音发颤,"您知道您儿子描写外星生态系统的细节有多惊人吗?那需要多少生物学知识?"
李教授冷笑:"高考会考外星生物?"
"但人生会!"林敏从包里拿出那篇被烧剩的稿纸残页,"您看这段对硅基生命能量转换的设想——这难道不是科学思维?不是您作为科学家最该珍视的品质吗?"
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李明哲的房门悄悄打开一条缝。
"我当年..."李教授突然摘下眼镜擦了擦,"我博士论文被Nature拒稿时,导师说'在中国,你得先学会在规则里生存'。"
"然后呢?"林敏轻声问,"您现在是著名学者了,可您还记得最后一次为纯粹的好奇心兴奋是什么时候吗?"
厨房传来瓷器碰撞的声响。李太太端着茶盘的手在发抖。
转折发生在期末前的全市创新大赛。林敏偷偷帮李明哲报了名。当男孩捧着科技征文特等奖奖杯回到学校时,校长破天荒地在晨会上表扬了他。更令人意外的是,这次月考,李明哲的语文成绩竟回升到102分。
分数之外的星空
"很奇怪,"男孩在周记里写道,"当我不再为分数写作时,分数反而来找我了。"
毕业典礼那天,林敏收到一个包裹。里面是李明哲被抢救回来的小说手稿,扉页新添了一行字:"献给让我看见星空的人"。包裹底层压着全班同学联名信,请求学校保留创意写作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