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鸡又准时叫起,章彰睁眼就听到洪亮的鸡叫声。昨天章彰在写东西的时候,鸡叫再次响起,章彰猜测它一定是一只健美的鸡,而且多情。它总是叫声响亮,响彻整个山脚,而且它会不定时的鸣叫,不仅是拂晓黎明,还有每个章彰不经意的瞬间。章彰想,要不然去找找,这是谁家的鸡,买来,爆炒或是炖汤,应该都是不错的。章彰已经很久不吃鸡肉了,据说现在的鸡不到两个月就从鸡蛋变成肥鸡,没有运动的鸡,太肥腻。
章彰是一个自由撰稿人,没什么固定的上班时间,总是自由在家。自从女朋友离开后他就更没有什么固定的作息,总是随便地窝在家里的某个角落,或是为了混口饭吃不停的敲打键盘。章彰知道,这种为了饭吃的文字总是有些世故,缺乏那种美妙的光芒感。
今早再次从鸡叫声中醒来,章彰决定那就去找那只鸡。冬天的夜漫长而缠绵,七点出头的天色还暗在深沉的幕布里。章彰穿戴好出门,一口冷冽的气就直逼肺叶,在体内清脆的炸裂开来,让人有一种新生的恍然。
章彰出了门并没有立即开始走,而是回忆,在脑海里翻江倒海的回忆。鸡叫声好像很频繁,但是当你开始寻找它,它每天不定时的几次就显得稀有珍贵了。到底是哪个方向呢?章彰竟想不起来,想起来的只有她在时的种种往事。那就不想了,先往附近的村里走走吧。
章彰大学毕业以后,先是在一个杂志社工作,诗歌和小说都有那么不错的几篇,不过这个时代纸媒渐衰落,杂志社并不景气,章彰就开始关注新媒体,也离了职,因为他骨子里是个太爱自由的人,既然有这样可以自由的机会,失掉稳定的职业对他来说,没有太多的紧张,甚至是有些兴奋的。他这样的自由,只在她那里收敛成一个点。章彰离职以后,回到了自己上学的地方,毗邻山村的大学,山清水秀,自由且干净。这里周围就一个村庄,想必鸡,应该是好找的。
章彰这么一想,就开心了,那就先去村里,说不定鸡叫又会再响起来,这次侧耳倾听,应该能找到方向,说不定连它的心情,都能听到心里。
天色渐亮,地上的霜冻露出晶亮的笑容,落叶边缘还有面上,都是青白的纱。章彰循着满是落叶的山路一直走,山村静极了,笼罩在沉睡和荒芜中。路旁有很多柿子树,叶子早已经落光,可是红彤彤像小灯笼一样的柿子,还映照着路人。
“咯咯咯——”章彰果然没有猜错,鸡叫声又想起来,章彰判断是从村子的东北方向传来的,在章彰思考的片刻,鸡叫声又响起三次,像是提醒章彰似的,告诉章彰自己的方位。章彰有些兴奋,脚下加快了步子。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快步行走了吧,章彰心里想。很久了,章彰总是沉浸在温吞里,一个人,一个太过自由的人,总是会迷失最初的想法。
章彰很快找到东北方向的住户,是哪一家呢?章彰不能判断。这时候清晨的炊香开始升腾,勤劳一些的主妇们已经开始做饭,玉米碴子粥的浓郁玉米气息萦绕在章彰鼻端,嗯再来一碟小菜就更好了。在冬天的晨曦,围坐在温暖的火炉旁,手捧一只大瓷碗,不停伸嘴试探着热气腾腾的粥,一小口一小口,最终占有碗里所有的谷物的香,额头再冒一层轻薄的热气,怕是平凡冬日里最美妙的享受之一了,最好还有人,亲人爱人,一起。
鸡不在叫了,章彰不能判断到底是哪一家,只能像侦探小说里写的一样,地毯式搜索。他先敲第一个门,很久没有人开。再敲第二个,不一会里面响起来中年男人的不耐,谁啊,这大早上的,晚点再来。再敲第三个,没有人开。正当章彰放弃了,要再去下一家的时候,门内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这让章彰有些开心。门嘎吱一生,轰然打开,里面蹦出来一个微跛少妇。她腿虽然有些跛,可是人却很精神,一个健步跳到章彰身前,就要挂住章彰的脖子,章彰吓得本能地后退了半步,少妇扑空差点摔倒,嘴里咕咕囔囔,“大清早的发生么疯,昨晚怎么没来?”
“呃,这位大姐,我,请问您家养鸡吗?”章彰温吞吞的开口,虽然心里一阵尴尬。
“噢,你谁啊?我以为大刘呢。找养鸡的?一大早?神经病。”说着就转身关上了门。
一记耳光一样的关门声。章彰忽然想,自己是不是太闲了,以至于像现在这样,在无聊到找一只所谓的健美多情的鸡?
不过来都来了,那就再敲下门吧。人就是这样,在开始一件事之后,就算在过程中判断出某种荒谬和不可继续,仍然因为自己之前付出的而不愿停止。
章彰又敲开一个门,门房清冷,院子里传来陈旧的气息,里面的老奶奶发丝皆白,颧骨显出冬日侵袭的微红,身上穿一袭大襟袄衫,步履透出些蹒跚。
“呃,我,我是听见鸡叫声,不知道您家养鸡吗?我想买。”章彰开口。
“噢。买鸡啊,我的鸡没卖过,都是养了给孩子回来吃的。”
“哦。”
“不过,你是这附近大学的学生?你想买一只,就卖给你吧。”
章彰听到转折,有些兴奋,“太感谢您了!”
“你进来吧,我去给你抓鸡。”
“呃,等等,我能不能自己找?嗯,这里是一百元,算是定金。嗯,我想找一只鸡,我总能听见它的叫声,我想找那只。”
“啊?鸡叫声还有不一样的?我后院五十多只鸡呢,很多都叫,你找哪一只?”
“啊!您养了这么多鸡啊。”章彰惊讶,“难道那些叫声并不来自于一只鸡,那糟了,自己这一趟不是太可笑了吗?”人们总是自以为自己是有意义的,但实际上,很多时间很多事件,都是无意义,都是荒唐的。
“是啊,家里就我老太婆一个人,多养点有事做。”
“噢。”
“咯咯咯——咯咯咯——”这时候鸡叫声又此起彼伏起来,章彰能听得出,这些鸡叫声是不一样的,就是有一只,健美、多情,就像人一样,茫茫人海,可就是有一个人,对自己是特别的,但在别人看来,有什么嘛还不是一样平凡。
“嗯,老人家,我还是想自己找,您先收下这钱。我自己找,给您添麻烦了。”
“现在的学生都这么怪的?好吧,你进来,早饭吃了吗?先在咱家吃些饭再抓鸡。”
章彰刚才在听到鸡叫的时候就闻到,这里就是他想象的玉米碴子粥飘香的地方。所以他没有拒绝,反正他想多给老人些钱。
老人给章彰盛了很大一碗粥,粗瓷大碗。这个时代还用粗瓷大碗的人家已经很少见了,也只有老人家这个年龄的人,才如此节省,过着简单而旧式的生活,这让章彰有些感慨。吃过早饭,章彰来到老人家的后院,太阳已经露出了慈母微笑,鸡们已经开始忙碌的觅食,没有闲心思鸣叫,章彰判断不出来是哪一只鸡。而且老人家养的鸡,看起来各个都很健美,各个都很有精神。
“看好了吗?”老人看章彰站在鸡群边上没有动。
“呃,没,没有,我只能听它们叫声来找,可是这会儿它们不叫了。”
“哈哈,你这学生真有趣,为啥非得找你想找的那只鸡?我这些鸡,都是散养的,都好吃的。”
“嗯。我听您这里有只鸡叫很特别,有好久了。听着觉得挺不错,就突发奇想跑来找它,也不是多想吃,要是只是想吃,那村西边菜市场里,我看有好多卖土鸡的,看起来都挺不错的。”
“是的哇,我就奇怪呢,你这学生干嘛为了找一只土鸡跑来这里,你们年轻学生就是不一样。”老人喃喃道,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神思有些远了。
“您说笑了,我呀,就是闲的无聊,跑来打扰您老人家。”章彰看到一脸懵懂又恍然的老人,觉得有些好笑。
“那你找吧,我去灶房里烧些水。”
“嗯,谢谢您了!”章彰觉得也就老人这样的空巢老人愿意陪自己疯,换做别人,一定会烦了。
章彰站在鸡群旁,静静的看着鸡。大多数鸡都很忙碌,低着头不停的啄,有时候它们眼前并没有食物,但还是啄,好像地里有什么神秘的宝贝。它们走起来很悠闲,比章彰这样的闲人还要悠闲许多,伸出一只脚,找好了着力点,后脚跟上来,或是放下交替的走着,或是不放把脚拳在油亮的棕红色的羽毛里,静止一会儿。它们有时会经过章彰的脚边,毫不停留;有时候会歪着脑袋,好奇地看着章彰。但是,只要章彰一动,鸡们就有些紧张的跑开几步,院子里就会荡漾出棕红色的波浪。然而,没有鸡咯咯咯高声的鸣叫,只有咕咕咕低声的絮语。
章彰站的腿都有些酸了,看太阳也似乎到了中午,鸡还没有找到。老人家来过后院几次,给章彰送水喝,看章彰这样认真找鸡,笑了好些次。
“学生,你这样找到啥时候?”中午到了,老人家不知道章彰在执着些什么。
“呃,我也不知道。”章彰也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执着,可能是因为自己太闲太自由了?自己明明也赚钱不多,应该好好去想怎么追逐更好的生活才是,不过她走了,好像追逐也没有什么意思。
“可能是我闲的没事做吧,老人家,我不是学生啦,现在算是靠笔杆子吃饭。”
“噢噢。你们文化人就是怪癖多。我在年轻的时候,村里有部队上的来家里住,其中就有通讯员一类写报道的,也是很有想法。那你这准备找到什么时候嘞?我这鸡吃起来都是一样的。”
“嗯,中午了,我先回去了,等下次再来吧。”章彰也觉得这样并不是办法。
“你钱都给了,抓一只回去吧。”
“算了,我只想要那一只。”章彰想,而且自己也并不想吃鸡了,跑来寻找,又在这里寻找半天,那只隐藏在众鸡中的鸡,他觉得自己已经对它有了感情。他看它们觅食、散步、互相追逐,这里面一定有那只鸡的身影。相互陪伴就是有这样的魔力,会让人产生不一样的感情依赖。或许这就是佛家里说的有情的。
“你这人真是倔。中午就在咱家吃饭吧,就找你要找的鸡。”老人家对章彰总有一种迁就,像是在迁就遥远的儿孙。
“啊,不用了,不用了,谢谢您。”章彰对自己这一上午的叨扰本来就觉得不好意思。
“没关系啊。反正我一个人做饭都吃不完,人老了,饭量小,你小伙子正好帮忙吃一下。呵呵。”老人挽留章彰,有些腼腆。
“咯咯咯——”这时候那鸡叫声,又响了起来,像是在和老人一样挽留章彰,章彰赶紧回头,看见几只微有骚乱的鸡,就是它们中的一个,章彰有些兴奋。
“好吧,这是五十元,那我就在您这里再吃顿饭。”章彰掏钱,但是眼睛却不离鸡群,不想让自己刚有的进展又回到起点。
“找到了?”老人看章彰的样子问。
“嗯,好像就是那几个里面的,我先看着。”
“这也不是个办法,一会儿回屋吃饭,就看不成了。这样,我去给你找点棉线,你把这几个都抓了,腿上做个标记。”老人建议章彰。
“唔,这样,会不会吓到它们。”
“呵呵呵呵——”老人笑了起来,“你像我孙子小的时候,鸡还想那么多哩。”
“呃,让您见笑了。”章彰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老人手底下很快,可以看出来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能干的女人,她扯了些红色的旧毛线,就要帮章彰捉鸡。鸡们看到老人靠近,有些期待又有些紧张。
“咯咯咯——”仿佛是不想伤及无辜,章彰脑子里回转过很多遍的鸡叫声,又响起了,非常适时。
“就是这个!”章彰兴奋的大叫,仿佛真的回到了五六岁。
“哈哈,过来,咕咕咕——”老人笑开来,诱骗着一只漂亮的鸡,笑容布满在脸上的褶皱里,仿佛要深深嵌入骨头。
老人熟练的将鸡捉到章彰面前,章彰看到自己好像已经很熟悉的鸡,有些不敢相信。鸡也歪着红脸在看章彰,仿佛在考察这个不速之客,在揣度是怎样的力量让这个陌生人跑来找自己。它不知道的是,章彰最早是被它的美味多汁的肉,吸引的。
“那就不用毛线标记了,我给你找个大袋子,你把它装上,吃了晌午饭再回去。”
“呃,别,别。就给它腿上系根线吧,好标记一下。放袋子了,它会不舒服。”
“哈哈,好,好,学生娃。”
章彰在想,自己现在又不想吃这只鸡了,把它带回家要怎么办呢?养着?从来没有见过养一只大鸡做宠物的,而且章彰也不想被邻居投诉,毕竟自己并不懂养鸡,要是造成某些卫生问题,他会觉得很抱歉。
章彰在吃午饭的时候一直在想要拿这只鸡怎么办,没有一点办法。多么矛盾的人啊,只闻其声的时候就想着追逐了,可是等到要带回家相处的时候才发现,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大妈,问问您,能不能还把鸡放您这里,您帮我养着,我过段时间就过来看看它。呃,千万千万别让它被卖了、杀了……”章彰决定。
“咦?你这学……”老人奇怪了。
临走的时候,章彰贪婪的看着这只让自己有着一面之缘的鸡,想多记住一些它的特征,好在心里默默和它的叫声共鸣。
章彰回到公寓,“咯咯咯——”,那叫声显得熟悉亲切,还有一种难以诉明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