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临近年底，结案问题又成了每个同事的紧箍咒。每个周一，案管办都会在群里通报大家的办案数量。
周一看完通报，我打开柜子，拿出那几卷沉睡几个月却难以下判的案卷翻了又翻，叹了口气又放回柜子：估计今年的结案率要因为这几个案件而受影响了。
一个离婚案件，一个劳动争议，一个房屋损害赔偿纠纷。几个案件的事实并不复杂，却让我内心百千纠结，难以决断。
对我们的绩效考评体制而言，每年的办案数量仅仅是一个用来评价我们的工作优劣的单纯的数字。而对每个法官而言，每一个数字背后所都代表着诸多争议和纠纷。我们每做出一个判断都关乎着一个人、一家人、甚至一群人的命运和走向。
02
人的一生有三个问题贯穿始终，那就是事业，婚姻和居住问题，它们既是人生的牵绊，又是人生无法离开的事情。
我柜子里的案件恰巧就涉及了这人生的三个内容。
身患绝症的妻子遭遇丈夫的离婚诉讼，一审法院两次判决离婚，妻子每次上诉都坚决不同意离婚。对她而言，婚姻是她人生唯一的希望之光和存活的理由。
第一天上工就遭遇事故受伤，没有劳动合同，颅脑损伤的原告虽仲裁败诉，仍将用工单位告上法庭，希望法院支持存在劳动关系的主张，只为自己后半生的生计有个保障。
智障的丈夫和多病的妻子，住着年久失修的房屋。一场大雨后房屋坍塌，夫妻俩认为村委会的管道漏水造成了这次损害，而鉴定后的原因是与管道无关。夫妻俩居无定所，执意要求村委会赔偿。
从业的争议，婚姻的冲突，房子的烦恼……并非所有人的人生都一帆风顺。很多时候，人们会遭命运给予的种种磨难和困扰。当人们抓着一手烂牌，难以处理或者进入瓶颈时，最终的选择便是求助于司法的决断。
对于每个牵扯在其中的当事人而言，这都自己一次人生和命运的重新洗牌机会。而我们居然被推到了那个手握他们人生纸牌的发牌人的位置。
03
很多朋友都曾好奇地问及我的工作，听说我每天都是在审理他人的各种矛盾和纠纷后，一脸羡慕地说：每天都能参与到别人的人生里，那该是一份多有趣的工作！
仔细想想，到法院来诉讼的人，还真是把他的人生或者人生的某一部分和某一时段的交给我们来判断。
而且绝大多数来法院的人，都是第一次来。或许，这次经历就可能是他们人生唯一一次和法庭打交道的机会。
案件于我们，不过是我们每天要面对和完成的一份工作。而于当事人，我们不是判决案件，简直就是判决他们的人生。
通过每一个案件，我们跟着当事人体验了他们这段人生的酸甜苦辣喜怒哀乐。也在这种参与里经常体会到深深的矛盾和无奈----内心虽有深深的同情和理解，但却难以逾越法律的规定。
毕竟司法过程中对弱者的关爱最终不能超越法律的界限，给予慈悲或宽恕的人情最终不能突破法律的底线。
04
曾跟一个做法律的同行聊起自己的困惑，她给我发了一篇文章，里面是一个美国罗德岛普罗维登斯市法院的法官卡普里奥的判案视频片段。
法庭上，一位悲惨的母亲陈述自己的儿子惨遭杀害，又被房东赶走，流落街头无处可宿，仅靠社会保障残疾保险维生，还得偿还儿子生前的债，生活贫穷的她现在无法面对400美元交通罚款。
法官卡普里奥听到后，决定把罚金降到50美元。但当知道母亲缴完罚金后，身上只剩5美元时，他再次传达出法律的温度：“我不会让你身上只带着五块钱离开。我撤销所有罚单。”
遇到这些社会底层人士时，他很多时候都做出了让贫穷者感动至深的判决。一个为了找到工作而努力学习英语的外籍母亲吃交通罚款，他免除她交不起的罚款让她继续答应学好英语课；孩子的母亲违法交规，他请孩子来陪审，陈述理由，通过诚实的孩子判定了母亲的诚实守法，所以母亲被免除罚款了。
法官卡普里奥的任性判罚，并没人觉得他不公正。恰恰相反，他赢得了无数美国人的赞许：这个法官让我们看到了法律的严谨和人性的光辉其实并不冲突。
05
记得一个法学家说过，司法的差距，往往不是差在法律条款上，而是差在人性的运用上。
我终于决定对柜子里这几个案件做个最终的决断。不仅仅是为了完成结案任务，而是我不再纠结。因为我也相信：最好的判罚是有原则的悲天悯人。最人性的，就是最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