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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区里有一位九十多岁的老人,大家都叫她太婆。
太婆年轻时摔断了腿,常年坐轮椅,人瘦得只剩下骨架子,但银发茂密。她总笑眯眯地同路过的人打招呼。
她笑着问:“出来遛娃吗?”
就会跟一个欢迎雀跃的声音:“这娃娃真乖呀!”
声音的主人是太婆的小儿子,年过六旬,头发花白,国字脸,下巴上的胡子参差不齐。他说话时总爱把语调上扬,像个求表扬的孩子,我们唤他李二爷。
天气晴朗时,李二爷会推着太婆在小区里晒太阳,两个人静静地沐浴在阳光里,慈爱地看着孩童们玩闹。
狂风暴雨时,李二爷就推着太婆在楼梯口,看大家奔跑着回家,目睹树木被风折断枝丫。
日头毒辣时,他们就在树荫下,李二爷盯着小朋友们呆呆地笑,太婆拿着蒲扇,轻轻给李二爷扇一下,自己扇一下。
无论是下班还是遛娃回家,我总能遇见他们。他们笑容可亲,在我回来晚了时说“工作辛苦啦”,在我带娃娃时说“这娃娃好乖”。
我很喜欢他们,大家都很喜欢他们。
他们身上,看不到老人生机散去的颓败,只有历经千帆后的平静温和。也看不到母子争吵,只有母慈子孝。
我说他们是小区里亲人相处的典范,母亲却说我错了。
一件事情不能只看表面,浮在水面上的只是冰山一角。
“你知道为什么他们经常很晚,甚至过了饭点才回家吗?”母亲问我。
我摇摇头,对别人的家长里短,我知之甚少。
母亲开始讲述她遛娃时听来的关于太婆和李二爷的故事,据说其中有一部分还是他们亲口陈述的。
太婆年轻时,老公是个精明能干的人。她在家带两孩子,种一些地,老公在外做小生意,日子虽苦,但过得还算幸福。瞧着一天天长大的两个儿子,他们总觉得生活有盼头。
一次意外落水,导致小儿子发了高烧,因为农村医疗条件有限,治疗不及时,小儿子烧坏了脑子,成了人们口中的“傻子”。
太婆擦干泪,继续劳作,她把大儿子送去学校,把小儿子成天带在身边,一带就是十多年。
眼看着大儿子上大学了,小儿子也平安长大,虽然他因为智力问题无法上学,但四肢健全,足可过正常生活。
命运总爱捉弄苦命人,太婆还来不及喘口气,就听到老公做生意失败,丢下他们独自跑了的消息。
“妈,爸爸怎么还不回来?”
小儿子乐呵呵地走到太婆跟前,如往常一样询问父亲的消息。
“哇~”
太婆哭出声,嘴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控制不住地浑身颤抖,却还是咽下了喉头的一股腥甜。
小儿子被母亲突如其来的痛哭吓住了,他也放声痛哭,但朝母亲伸出了双手,把她抱在怀里。
太婆开始种更多的庄稼,干更多的活,一个人咬牙苦撑养活全家。
村里的流言蜚语渐渐少了,大家都被她的坚强感染,明里暗里帮扶着太婆家。
两个月后,传来消息,太婆老公不是因为欠债跑路,而是和情妇私奔了。
那时,她正在帮人活水泥盖楼房,站在三楼楼顶,她肩膀软下去,背佝偻着,再也挺不直。
她跳了下去,但是没有如愿摔死,而是终生瘫痪。
大儿子争气,毕业后工作收入不菲,在城里买了房,将太婆和李二爷都接到了城里住。
李二爷在太婆的指导下,照顾着她的生活起居。李大爷的妻子刚开始也很孝顺婆婆,照看小叔子,可是经年累月下来,终究生了嫌隙。
李大爷不在家时,妻子不让太婆和李二爷开空调,他们只能出门在树荫下避暑。可他们没有钥匙,儿媳不回家,他们就回不了家。
他们手里也没有钱,中午经常饿肚子。偶尔捡到纸壳和空瓶卖了,才堪堪够一碗面钱,两个人吃一碗面,就要管一天。
太婆说,就算在家有饭吃,也没有肉。只要自己的大儿子不在,儿媳就不给她做荤菜。
也许这话有赌气抹黑的成分在,但家里的矛盾,也可见一斑。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哦,她这个情况,活一天算一天,只是如果他不在了,李二爷可怎么办?”
母亲讲完,唏嘘不已。
自那之后,我就经常看见太婆和李二爷在外面,很晚都不回家。有时候他们去面馆吃面,两个人点一个小碗,汤都喝得一口不剩。
生活不易,但都在努力地生活。
有时候在电梯门口遇见他们,彼此打过招呼后,太婆让李二爷按电梯。
李二爷总按错楼层,太婆笑骂:“说了好多次了,你怎么还不会?你一直不会的话,我不在了你不就迷路了。”
李二爷头朝着太婆埋得低低的,嘴里嘟嘟囔囔,含糊不清地糊弄着自己母亲。
我同他们道别后,走出电梯,脚步愈发沉重。
李二爷含糊的字句,说的分明是“那我也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