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夏来得晚，冷风照样刮，偶尔还伴着扬沙，灰蒙蒙的，中午云慢慢散开，太阳才懒洋洋的透过云层的缝隙把光洒出来，空气中开始弥漫出暖流，风也没那么放肆了，夏真的来了。

每年入夏，我总会想起那惊心动魄的一幕：那眼神就像电脑数据一样植入我的脑中，让我这么多年都难以忘却。

（1）那是2003年的春季，儿子在市里读高中，住集体宿舍学不好，我扔下正在矿区干的临时工作，拖着还没有完全康复的身体（已经下岗好几年）到市里陪读，妹夫托人帮我找了一份幼儿园伙食班做饭的工作，就这样我安心的住下了。

第一天去报到，走进幼儿园就感觉规模很大管理很严。这家幼儿园是国企旗下的，幼儿园是由东南西北四栋楼围城一个大院子，俨然是一个大大的四合院，园内东南角和西南角有两个大大的旋转大滑梯，地面铺有绿色的塑胶地板，低处有小滑梯，旋转木马等。西楼留有大门，大门北侧面冲西留有两个房间，外面一间是门房，紧挨着是一间小库房。园内的外墙都是动画图案，七个小矮人、黑猫警长、唐老鸭米老鼠等，校外人员出入园都要登记。

园长办公室在南楼三层，走进南楼楼道是宝宝园地，各种墙面板报，宝宝们的图画，还有宝宝们用心形彩色纸写给父母的话，字体歪歪扭扭非常纯真。进入园长办公室，眼前是位四十出头的漂亮女人，她衣着得体，时尚大方，说话简明扼要。园长说：“你先实习三天，仔细观察老员工怎么工作，如果可以胜任就留下，干不了就回去”。然后吩咐班长带我去伙房上班。我刚进入伙房的门槛就听两个女人悄悄说：“这么瘦胳膊细的就像麻秆，怎么能干的了活。”我没有理会。

班长给我介绍了伙食班的所有成员，我也介绍了自己。班里就有两个和我岁数差不多小赵和小何。其余都是退休返聘的，我礼貌地称呼孙姨、马姨、有两个稍微年轻一点的称呼英姐、付姐、容姐等。

我认真观察所有的工作流程默默记下。一日三餐饭后各班小朋友吃完饭，老师们把碗、勺子收拾到装饭的桶里，送来伙房由我们洗。说实话：“这些人干活就像打仗，二十多个班，七八百碗，四十多个盆和桶，洗的洗，冲的冲，全在冷水里游戏。”我和老员工抢着干，洗刷完毕后腰都直不起来。就这样三天过去了，我没有被辞退。

三天后抓阄两个人一组，每周轮流值班两次。我自叹命苦，刚上班抓阄的搭档不是马姨，不是小何和小赵。偏偏是付姐。付姐退休返聘人员，自私自利说话尖酸刻薄。三天来经常挤兑孙姨，我已经看在眼里，原来孙姨也是刚来两三个月的新人。孙姨性格憨厚朴实，找空悄悄对我说：“小李，以后咱两联盟吧！你值班我帮你，我值班你帮我，这样不会太累。”我高兴地说：“谢谢孙姨，我巴不得呢，有您的帮助我踏实多了。”我赶快抱抱孙姨。

（2）正常工作开始了，周一早上牛奶，饼干。饼干是整箱的，打开几箱各班按人数多少差不多分开倒小笸萝里用白色的盖布盖住。（盖布上有大一班，或者小二班的字样）奶必须剪开半斤装的袋，都倒在锅里烧开，各个班分开盛到桶里。付姐脸拉的很长，估计她的心里和我一样自认倒霉。我毕竟新人手脚不够麻利，一只手一次抓四五袋奶用剪刀麻利的每袋剪一个口子，然后快速倒出奶，在继续抓剪，四百袋奶用最短时间剪开，开锅真的不容易。

中午西红柿炒鸡蛋、米饭、还有凉菜和蛋汤。米饭从蒸饭箱里蒸，二十多个不锈钢盘，放多少米，多少水，我悄悄看搭档付姐怎么放，我就怎么放。炒菜两口大锅，值班人员主炒。别人只管洗菜，切菜，往锅里倒。我心里噗噗地跳，紧张的两手冰凉。十点半开始炒菜，打开天然气，锅里倒入十斤装一桶调和油，油热了以后马姨和小何倒入一大铝盆鸡蛋液，我拿小铁锹用劲铲锅底，生怕糊锅，鸡蛋炒好后，英姐和小赵倒入一大铝盆西红柿，我才稍微放松心情，炒出汤后，放入一瓢白糖，多半袋食盐。熟透后大家帮着出锅分别装入二十多个盆里。凉菜倒入花椒油，盐，少许醋，少许白糖。一大盆菜两手来回拌匀。因为是幼儿吃，不放味精用白糖提鲜。就这样紧张忙碌一个值班过去了，我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周四又要值班，早上月饼，牛奶。月饼是头一天下午我和付姐用烤箱烤出来的，班长告诉一次配料，我努力记住。一个人和四十斤面放适量苏打粉搅匀，锅里放适量的水放入八斤多白糖化开开锅，把一桶调和油倒入面里，然后把开锅的白糖水一瓢一瓢倒入冷油内，用小铁锹搅拌。倒入大盆放置一会儿，大家开始捏月饼。放入烤箱值班的两人看烤箱。不一会儿香喷喷的月饼出炉了。然后放凉，把盘里的月饼每个切成四份，第二天早上各班分下去。整整一下午脸上的汗水不停流。

中午主食吃糖馒头，值班人员负责早上发面，中午放碱水。多半袋碱面加水倒入和面机，机器不停是旋转面搅和好后，掏出来放案板上，大家动手搓成长条放入蒸盘，蒸箱蒸好后倒出来用刀剁成小馒头。各班分开。如果碱放多馒头发黄，或者是放少不虚乎都要扣钱。

还有肉末炒菜花，锅中倒多半桶调和油，油热后放入肉末，放各种调料爆出香味后，容姐、孙姨和小赵三人抬着倒入一大笸萝菜花，放一小盆西红柿块。掉了水的菜花特别沉，感觉小铁锹不听使唤，用尽全身力气翻炒，不一会胳膊酸疼铲不动了。孙姨马上过来替我。就这样一天一天的工作着。

说实话工作量太大了（为了幼儿饮食安全，热炒或者凉拌的各种蔬菜都要掉水。）主食类有（米饭，糖包，肉包，麻酱卷，腐乳卷，肉龙，甜馒头，油饼，节日吃饺子）还有各种汤。蛋花汤，排骨汤，冬瓜丸子汤等。每一天的饭菜都有专门食谱，营养搭配均衡。

每天下班回家后我用本子记录当天每一顿饭的配料。煮馄炖里边配什么，面条（打卤面卤里边配什么，柳叶面里边配什么）每星期三下午大扫除吃打卤面煮挂面（值班的两个人上午压挂面）机器怎么操作。值班出库的时候不能大意，不然管理员不在了，缺了调料或主料自己负责。一个月进一批双汇肉，十多片肉，每人两片，把骨头剔下来剁成块。肉剔出来磨成馅。皮切下来做皮冻。我也把小尖刀耍得飞快，不甘落后于姐妹们。

（3）其实每天下班回家躺在沙发上缓缓，老公做熟饭，我累的爬都爬不起来，在伙房硬撑着。平时我很少说话，不说话付姐想挤兑也无从下口，这也是保护自己最好的措施。有不会做的我悄悄请教马姨或者小何和小赵，孙姨和我是死党。我兢兢业业工作想得到大家的认可。

只有付姐和容姐眼神里常带有不屑，有一种看我笑话的感觉。后来才听马姨悄悄告诉我，容姐马上退休想留下返聘。结果我来了她没有留下的空缺，所以她非常排斥我。经常在班长面前挑我毛病。老班长永远都是笑嘻嘻地样子，我在不温不火中过着孤单而忙碌的日子！

同年秋季又开学了，我穿一条黑色长裤，班长觉得好看，问我从哪里买的等。周日休息的时候我帮班长买了一条裤子。班长给我钱的时候，我说：“我不要钱，就算送您的礼物，我不是贿赂您，我是怀着感恩的心，感恩班长在我实习三天后没有打小报告辞退我。嘻嘻。”班长点了一下我的额头说：“你那么认真努力工作，我怎么能辞退你。”这时我才发现原来班长早就认可了我。

我勤快努力的工作赢得了同事们的尊敬和好评。儿子考上大学后，老班长买了很多水果、熟肉、炸鸡等送到家里，我们成了真正忘年交的好朋友。

本来儿子上大学后，我该回家了。不用再住市里了，毕竟老公上班还要跑家。但是园长和工会主席及伙房姐妹们挽留，我留下了。

工作顺利心情也特别舒畅，每到下午四点多做好晚餐，按班分好饭菜后，我们八个人就到过道摘菜，幼儿园小班的宝宝们，小小班的宝宝们经过道去餐厅吃饭，路过总会有此起彼伏地问好声，那一声声稚嫩的穿透灵魂的“奶奶好，阿姨好”让人忘记世间曾有过烦恼。

（4）也许北方小城的夏来得比较晚。七月份才是小城最热的时候。园里要粉刷外墙涂料。

经常见园长和一位同样年轻漂亮的女性一同出进，原来她就是本次幼儿园粉刷外墙涂料包工者，以后的半个月内有五六个施工的人员出出进进，大多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据说都是河南籍工人，天天见面没有问候，只是微笑点头。

每天清晨进园可以看到空中悬下两根很粗的麻绳，横着系着一块木板，边挂着两个涂料桶，中间有时候坐一个工人，有时候坐两个工人，在粉刷外墙墙壁。他们哼着河南坠子，悠悠荡荡地挥舞着手中的刷子，仿佛在刷新自己的人生。有时候好羡慕他们，感觉年轻真好！

三座楼房刷好了，就剩大门西侧一面墙，整面墙是淡淡黄绿相间横条状。这天园里刚好要为幼儿清洗床单被罩，由于幼儿多，伙房抽出孙姨和我帮忙。接到任务后，工会罗主席让我到门房领几袋洗衣粉。我快速过去领了洗衣粉，出门刚走出五六步也就两米多，忽然高空坠落下来了东西，只听得“咣当”一声巨响，惊得我不由得停下脚步回头看去，只见一个粉刷外墙的小伙子摔在我的身边，左侧压着大半块水泥板（方言叫预制板，水泥板绑着麻绳吊着施工人员）有一团粗粗的麻绳，还有一滩涂料陪在他身边。在我回过头的一刹那他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圆圆的大大的，眼神里充满了对生的渴望，然后恹恹地闭上了。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闻声赶来了园长、副园长还有书记。门房值班的老师及看门师傅。罗主席的胳膊有点出血，原来罗主席也刚从伙房走到不远处。我的脚腕也在流血，麻木的心没有一点痛感，原来是水泥板撞击地板崩下来的碎片所为。我顾不上流血，紧闭双眼心里默默祈祷小伙子平安无事，默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大约十多分钟过后只见美女包工头带人开来一辆面包车，四五个工人抬开水泥板，把小伙子抬上车直奔医院。我的心里一直牵挂着那个年轻的生命压抑到了极点。眼睛直直地看着洗衣机转动木偶般地捞出，放进，晾晒。孙姨嘴里不停地说：“小李运气好，差点让砸进去，吓死我了。”孙姨的心里和我想着两回事，我在担心那个年轻的生命，孙姨在庆幸我平安无事。

下午传来消息，小伙子去医院路上已经走了，那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瞬间消失了。也许是那几个工人所说：“小伙子二十五岁，家里有双亲父母和新婚不到两年的媳妇和出生四个多月的女儿。”也许他只看过女儿几眼，也许还没有看到，那双满含着对生的渴望的眼睛永远闭上了！

（5）

这个不知名的小伙子走了，我一夜没睡。脑子里一直想着现在他的父母精神一定是崩塌了，心里没着没落地是不是在发疯似的哭泣，他年轻的媳妇带着女儿将后的日子怎么过？他的小女儿缺失的父爱谁来代替！一个充满温馨甜蜜的家庭就这样破裂了！

还有假如我少走两步，也许就是两三秒的时间，是不是和这个陌生的小伙子同归于尽了？心里确实有点后怕……

之后的日子每天早上来上班，走进大门看到水泥板留给地面的小坑，我的心里就出现了那双惊恐的大眼睛，我心里时常愤懑，恨不顾工人死活黑心的美女包工头，假如她多考虑一下工人的生命安全，有一点人性和良知。少买一些衣服，包包及奢侈品。备好应该配备的设备这个事故是可以避免的，她毁了一个幸福的家庭！不知道她有没有负罪感！

夏天之后我辞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