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最美好的两段时间,不外乎过去和将来。一个已流逝,时间久远,久远得让我们彻底忘却了所有瑕疵,唯留存美好。一个还没到来,可以让我们产生遐想,有无数种美好的可能,激发我们的想象力与期待。唯一让我们忽略的,只有当下。忽略掉的,正是铸就前后两者的原始根基。就像那滔滔西去的流水,我们追索他的源头,我们晀望他的归处,这绵长的中间段,白白地给我们忽略了。
七零后出生的我,坐在计划经济的末班车上。那个春节,留在我记忆中最深刻的一幕是:那一炉烧得旺盛的火。父亲照例搬来早已劈好晒干的木柴,在厨房边角临时搭建起来的灶堂里架好。母亲也洗好了闲置已久的大铁锅,架好待用。作为父母配角的我,也被安置在离灶堂不远处,专等夜幕降临的那一时刻。这样的阵仗,每年一次,也是在无数个日日夜夜的期待中,才姗姗迟来。
当夜幕降临,厨房的木门“吱呀”闭合后,父亲新拉的那盏比平常亮了几倍的电灯泡拉亮的时候,仿佛从那一刻起,我们要开始迈入了另一个崭新的纪元。父母合力为我们打造一个不同于别人家的新年礼物和氛围。
时间变得漫长而又值得期待。点燃的灶火,旺旺地燃烧着。噼里啪啦的木柴燃烧声中,时而夹带着火光爽朗的似笑声,就像木柴也在庆幸自己经过漫长的等待,终于得以发光发热,燃烧着自己,奉献着自身,换来主人喜气洋洋的笑脸欢声。
大铁锅被烧得温度上升,原本冰冷的四壁,也似喝过酒般陶醉在热火的热情里。母亲将早已备好的一大块猪板油放下热锅里,用锅铲从锅底慢慢游移上升至锅的四壁,不放过任何一个地方。就像我们在暖和的澡堂里沐浴,小心拭擦着我们的每一寸肌肤那般认真专注。旺火隔着锅壁,和板油合力,似要创造出一个新的世界。板油过处,锅壁锃亮。待母亲最后捞起已变黄变黑的板油,父亲一瓢冷水浇下,冷水以最快的速度在锅底翻腾出白色漩涡,冷热反差升腾起的水蒸汽向上溢开,四散飘飞。我们仿佛一下子离开凡俗,进入天界,等待我们的是天堂一样的和美生活。
锅里坐上了大锅水,盖上了两半开的木锅盖。灶火映照着我们冰冻的脸,现出红朴朴的颜色,仿佛大剧开演前的描妆,剧幕这才刚刚拉开,大戏就要开场啦。
父母各有分工,父亲挖面,母亲浇水搅合;父亲揉面,母亲做着其他准备工作。两个人配合得默契,我左右忙碌扭头,左看看,右瞅瞅,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恨不能多长出一双眼睛来。父母却仍像在舞台上表演魔术的大师,趁着我稍不留意,一切都准备妥当,捏捏揉揉,洗洗切切,调调配配……
肚堂的火重新被拔旺,锅里也换成了山茶油,整个厨房都沐浴在了油茶的香气里。闲时听母亲说过,这茶油,是茶籽经过淘选,经过特殊处理熬制而成,是做油炸食品的上选油料。制油剩下的残渣,也会被压制成一块块圆型的像切菜时用的砧板一样厚薄的块状,拿来充当洗头的洗发水,长期使用,头发黑乌油亮,用现在的说法,就是纯天然不含任何化学治剂的绿色生态产品。山区勤劳人们的智慧,由此可见一斑。
滚烫的茶油烧开,像一股股山泉水,自下而上翻腾出一朵朵浪花,父亲切着揉好的面团,母亲拿起,像做油条的师傅那样,在她的手上,拉扯出她认为适中的长条状,慢慢顺锅沿放下。那面条就仿佛是一尾放生的鱼,迅速地沉入锅底,生怕跑得慢了,放生的人儿会中途改变主意,从而变改了自己的一生命运一样急迫。过了那么一小会儿,它们又一个个急迫地从底部钻出来,浮游在油面上,随着母亲的筷子,做着转体运动。它们的色泽,也由淡淡的浅白,慢慢变成浅黄,再变为金黄。就像一个成长着的人儿,在生活的水深火热之中,慢慢锤炼和蜕变,最终镀上了自己应有的色彩。
母亲用大的带眼漏瓢,将它们整体捞起,滤干油,倒入事先炼好的糖油小锅内,父亲用筷子迅速地为它们翻身,让它们在糖油中打滚。糖油熬制,要掌握的最重要点是火候。父亲是熬糖油的老手,火候,热度,白糖下锅时长,搅拌粘稠度,都要掌握得刚刚好。父亲此项技艺的练成,应该还是有其过程和故事。那段下放的日子里,父亲苦中作乐,在学习中获得的生活技艺,或许也一并遗传给了我。对新鲜事物葆有足够的热情,并留意去探索,会让自己在获得的同时,享有乐趣。在未来的某一天,或许还能为你打开另一个美妙的世界。
捞起经过油炸,裹糖的面条块,晾冷后,金黄色的面身上,裹上一层晶亮亮的白糖,这就是传说中的“蓝花根”,也就是苏北方言中的“大锦果”了。咬上一口,香、脆、甜,有劲道。母亲还会找来闲置的塑料包装袋,有板有眼地封装好,不让空气侵蚀回软,与现在超市里摆卖的,丝毫都不逊色。
接下来,父母还会为我们自制年糕。我的童年,就是在这样家庭制作食品的氛围之下度过的。当亲戚们过年的时候,从我家带回父母制作的这些食品,当时市面上似乎是难以买到的东西时,都惊叹,父母怎么可以制作出这样的食品来。
现在,我也经常会忽发奇想,寻着记忆的闸门,打开潘多拉魔盒,做一些记忆中的食品味道,重温父母当年给我留下的味道。
时间带走了温馨的场景和画面,年节又一次次让那久远的馨香翻炒得轰轰烈烈。我回不到过去。将来,又是秘一样的未知,你没有选择的道路和未来的无限可能,又让你心潮澎湃。此刻,是如此地真实。你可以错过从前,你也可以憧憬未来,而你能把握的,只有现在。珍惜此刻,就是将过去与未来紧握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