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童年的那些日子里,米常常在想,鸡蛋到底是什么味道。她不吃水煮鸡蛋,因为恶心,只要吃下去,就会呕吐。她也不知道鸡蛋还有其他做法。
她总是看着奶奶赶集回来之后把西红柿装进篮子,挂在房顶,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用完的。直到很多年以后,才知道他们晚上拿出来煮面条——西红柿鸡蛋面。而那个时候,她已经进入睡眠,是的,她常常不吃晚饭就睡啦。
她家门口有两个石凳子,上面垫着稻草编织成的草垫。下午放学干完农活(割猪草),写完作业,她就坐在那儿睡着了。
有时候,她也非常快活,和小伙伴跳皮筋、踢毽子,甚至一起去偷邻居家的无花果,那可是稀缺品,整个村子就只有一棵。当然别人也来摘她家的苹果和李子。
她和小伙伴最熟悉山的哪一个角落是属于谁家的,他们就去偷“柴”,当然无非也就是一背篓的落叶或者偶尔捡到几根风雨之后断裂的树枝。即便被看见了,也无非挨骂几句。总体来说,他们都是一些天真淳朴的人。
米的童年时是沉默寡言而孤独的,除了一起“合作捡柴”的小伙伴,也没有兴趣和人交谈。她的伙伴亦也是沉默的,他几乎只和女孩子玩,会用竹子编织很好看的玩具,然后一声不响地选择了做木匠。
很多年以后,他们都不记得原来还有个词叫做“青梅竹马”。但是她记得那个阳光明媚的清晨,她晕倒在学校的操场上,在那么多人面前丢了脸。后来很多人看着她一副病怏怏的样子,都不敢靠近,害怕惹上麻烦。
亦得知她贫血的时候,送了煮好的鸡蛋和皮蛋给她。那是他觉得最有营养价值的东西了吧,尽管最后她也没有吃。她把鸡蛋拿回了家里,她记得爷爷当时特别高兴,说:你怎么不吃呀,这孩子真傻!
他们从来不知道她不吃水煮鸡蛋,她也从来不给别人说。他们觉得有好的东西,会象征性地问她要不要,她不要的话,肯定不会逼着吃。因此,这个秘密就一直是秘密。
他们会把东西留下去送给孙子吃。可是他们有多少好东西呢,人家并不那么领情。也许不太看得上,比如几个鸡蛋。觉得他们不尽心。
有一次,下了一场暴雨,路不好走,大约在下午三点钟的光景,天空洗涤得透净,满山的水珠映照着阳光,闪闪发亮;在叶丛的滴水声中,爷爷又提着一篮子鸡蛋送过去。可是,运气不佳,正好摔坏在孙子家的门口。这就尴尬了,他们以为他故意的。
很长一段时间,关系都特别僵。他们叫爷爷奶奶去干活,又不给饭,还谩骂。为了逃避,他们就常常去感激,一早离开,天黑回来。
中午米的午饭没有,因为他们不留钥匙。米也不催,不争不抢。终于有了胃病,那时候她不到十岁。营养不良+胃炎。
他们发现孙女除了多病嗜睡一点,似乎不那么差,虽然不能传承家族吧,但是经常能干点农活、捡柴、担水、做饭、洗衣,关键是“听话”,从来不反抗,不顶嘴。
他们会当面说米父母的不是,说她母亲不给太多生活费,说回来买的东西都不够分,给侄子的压岁钱也没有几块。但是她从来不反驳,或许事实如此,也或许反驳也不起任何作用,她可是很现实的孩子,看得见自己所处的境况。
米读高中的时候,家里竟然会跑去送钱,虽然钱是米的爸爸拿的,中途又被偷了。米还是很感激。高中之后,她很少回家,一个月或者两个月回去一次;一学期也就回去四五次,到大学一年就回去两次。或许是距离产生美,她再回去的时候,他们什么活都不让她干了。
米看着他们其实很累的,想多给些补贴。毕竟儿子靠不上,或者说谁都觉得不公平:比如他们养育了米,觉得应该她来养,而米觉得受到了童年受到漠视和伤害;他们把好的给孙子,却没有时时照顾他;年轻时为女儿操心,给了些补贴;年老的时候女儿买来的猪蹄他们却叫了儿子去分享。似乎人人都对他们好过,他们也都对人好过,可是大多数人觉得不公平。
米一直对鸡蛋有着偏见,可是有一天,她却梦见自己变成了一颗蛋。她是一颗不受欢迎的蛋,出生在草丛里,所以只能在山坡上滚呀滚,竟然没有破裂。就好像滚动的小石子,正一颗一颗掉在她的心上。她听见鸡蛋的呼吸声;直到太阳西沉,还像在做梦一样呆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