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辟道路的人,不会一直凝望路边的松树喃喃自语。总有一天,孤独如潮水般涌出,使你成为你,成为万物的黄金。
生活在高山上的人,怎么能为平原上的过客提供食粮?大地这个深渊,埋葬不了太阳。银白的、轻捷地,像一条鱼,你的小舟驶向远方。
威尼斯的月色摇晃,尼采最后一次自由眺望。或许疯狂的一生中,只有此刻才回归清醒。雨滴是金色的,万物颤栗着敞开怀抱,但是人类在精神上毫无准备,自由只能成为一种负担。漂泊吧,直到生命的尽头、世界的尽头,你凝望过深渊,现在深渊凝望你。
一切都快要倒塌了,倒塌是超越的开始。尼采走出山谷,享受黄昏的太阳。黄昏是迷人的,不需要跃动,不需要急躁,你可以沉浸在宁静的气息中,如牛羊般被驱赶回家。慢着,柔和的阳光斜射过来,覆盖万物,给万物披上一层金黄色的光圈。这是收获,这是神的收获。渔夫抱起一条金黄色的大鱼,金黄色的水面上一艘金黄色的小船——太阳把光彩给予每一个人,每一种事物,这是黄金的颜色,没有人能拿走的黄金。万物的隔膜在这种包容之下荡然无存,没有人能把我们驱赶进黑暗之中。
当然,除了我们自己,除了我们的贪婪、恐惧、无知和勤奋。
人是万物的尺度,人甚至必须掠夺万物的黄金,供应人那种寄生虫的生活。因为过得一天,算作一天,人这种桥梁向来不惧怕洪水滔天。人的生存是可怕的,既寻找真正的意义,又在扭曲中心安理得。如果清晨充满诗意的话,人就可以指着清晨的建筑说,这是人的成就,并不逊色于头顶那颗永恒的太阳。太阳也是一台发光发热的机器啊,它的建造者,难道就一定比人类崇高吗?没有人类的存在,太阳赋予万物的黄金不就是一种白白的流淌吗?
何其狂妄的人类,观察并衡量丛林中的一切。人热爱生命,当然最好是自己的生命。在利齿无法咀嚼的防御体系中,不再需要敏捷的属性,你只要有一颗冷酷的心,你就是超人,你就是乌云中的闪电。
只有人类的梦中,万物才存在光辉。这种梦是诗歌、是音乐,是隐约的若即若离。但凡醒来的时刻,树林是木材,大地出产煤炭,荒漠的价值在于石油!半梦半醒中,人类社会庞大机械上的螺丝钉或许会发现一种固定和悬挂的处境,当机器忙碌的时候,体力和欲望的新一轮传送过程中,谁能跳出这个惨痛的梦?
太阳照耀过尼罗河畔的金字塔,据说时间惧怕金字塔,金字塔惧怕成为旅游胜地。太阳照耀过那个说:“我来了,我看见,我征服”的人,他正准备踏上被刺杀的不归路;秦始皇也在阳光中思考,一世二世,千秋万代,永世不绝;蒸气机发动了,米开朗基罗描绘着《末日审判》,莎士比亚说:生存还是死亡,这是一个问题。
太阳仍然照耀,让每一粒尘埃都通体透亮,空气中多了很多游动的鱼,银白、轻捷,不可毒害、不可捕捉。
我要把世间万物写下来,这是一种消费。我的时间属于金钱,我发现我甚至可以从黄昏的阳光中谋利,从披着黄金色彩的万物群落中拿走些什么,去触动内心柔弱的人。他们恐惧,我也恐惧;他们贪婪,我也贪婪。我们互相消费,打发这个无比宽敞又无比狭窄的世界。我们结成联盟,共同宣称一些最终的真理,譬如黄金才是真实的,赚取黄金的手段远胜于黄金本身;譬如太阳中的黄金是充沛的,但是你不可能提取;譬如直视阳光的话,你会瞎掉。
消费时代没有穷人,穷人只是错误理解。万物的黄金照耀我们,我们何其富裕。我这个梦,多么梦得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