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仍能清楚地记得那是2010年的一个冬夜,我在郑大图书馆第一次读毕飞宇的小说《哺乳期的女人》,忍不住潸然泪下,善解人意的右座默默为我递过来一片纸巾。今日二读此文,却再次擦拭眼睛,文中七岁男孩旺旺的遭遇把我的心揪得很疼。其实,在广袤的农村有无数个旺旺,他们有一个共同的身份,那就是留守儿童,这些孩子的父母背井离乡出外打工,把他们丢给了年迈的爷爷奶奶。本应围着父母承欢膝下的美好时光被硬生生地斩断了,忧伤与烦恼开始写在他们稚嫩的脸上。
每一个孩子呱呱落地之时,整个家族都洋溢着添丁进口的欢欣,对新生命寄予厚望。但一个人的成长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父母不时地修枝剪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在留守儿童的生活中父母是缺位的,他们更像匆匆的过客,只是在过年的时候从远方赶回来与家里的老少团聚,积攒了一年的感情在那短短的几天里铺天盖地地释放,把孩子捧上幸福的云端,却又在孩子熟睡的时候赶往天南海北。旺旺就是留守儿童的缩影,其经历正是这个群体的真实写照。他一觉醒来找不到父母,惊慌失措地追赶到镇东的水路,“天上只有太阳”,地上只有水”,他的心被摔得七零八落,那种无所依附的弃儿般的恐惧感把他从刚刚建立起来的梦幻般的童话王国里生拉蒙拽了回来。他又开始咀嚼着孤独,落寞地坐在门口,百无聊赖。
邻居惠嫂给孩子喂奶的美好画面吸引了旺旺,他从未吃过母奶,浓重的乳香情结驱使他咬住了惠嫂的乳头。这一举动使他沦为断桥镇人眼中伤风败俗的“小流氓”,羞愧难当的爷爷殴打了他。而当惠嫂善意地要他吃奶的时候,他却跑掉了。这一刻,意味着旺旺被世俗裹挟着、绑架着提前结束了自己的儿童时代,至此,孩子纯真的天性被泯灭了,美丽的人性之花也被碾碎了。这难道不是一个令人叹息的悲剧吗?
鲁迅先生曾经说过:悲剧就是把有价值的东西撕碎了给人看。旺旺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他的内心极度地渴望和呼唤母爱,却被愚昧的乡野文化生吞活剥了。原生家庭和童年时代的经历对一个人成长的影响是至关重要的。一个人在最需要爱和安全感的时候却得不到满足,我们还能奢望他以后能够温柔地礼遇这个社会吗?
姑且不论将来,单说目前的现状已令人忧心忡忡。一个八岁的留守男孩,无人管教,连续两天在网吧里打游戏,饿了吃方便面,渴了喝雪碧,昏迷之后被人误认为是发烧送到泌阳人民医院,诊断后却发现他的血糖竟然高达73.5。在农村中小学,最让班主任和任课老师头疼的恰恰也是这类孩子。
家庭教育的缺失使他们未能在成长的关键期形成良好的习惯,各种问题接踵而至、层出不穷,在教室里如坐针毡,左顾右盼,对学习提不起一点儿精神,缺乏正确的是非观和正常的荣辱感,更不要说责任感和使命感了。当地重点学校在以“我的愿望”为题目的作文竞赛中,一位男生写到“我才不管什么愿望不愿望的,怎么快乐我怎么过”,另一位同学则高呼“2019年,我想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不知道他们在异乡打拼的父母看了会做何感想。
如果说旺旺是可怜的,乳糕、牛奶、亨氏营养米糊、鸡蛋黄、豆粉能够把他喂养得结实硬铮,却无法哺育他的心灵,那么在读了《中国留守儿童的日记》之后,我已经不知道应该选择什么样的词汇来形容这些大山深处的留守儿童了。用沉重吗?同在蓝天下,在城市里的孩子车接车送,享受不尽爱与美食的时候,他们稚嫩的双肩却要承受打米、打面、背水、拾柴、种地等繁重的劳动,还要为一日三餐忧虑。用坚强吗?为了生存,他们与白发苍苍的祖父母相互扶持、不遗余力地照顾着更年幼的弟弟、妹妹。是应该赞扬他们那种直面人生、迎难而上的勇气吗,可是这一份生活原本并不是他们应该承担的啊!他们还处于人生的花季,本应该不问世事,一心读书的。一颗心却要掰成几瓣,这是公平的吗?这难道没有拔苗助长的意味吗?
缺失的母爱才是托起孩子生命的瑰宝,一个女人最美的姿态一定是和孩子在一起的!小的时候这些苦苦期盼母爱的孩子会说“我想妈妈,我想去城里找妈妈,那里有很多很多霓虹灯,一闪一闪的……”再大一些他们的心在一次次分离之后变得粗砺了起来,甚至日益地玩世不恭,父母倒成了一个淡淡的概念。但是要这6000万留守儿童的父母重回家园,“悲守穷庐”——倾情陪伴似乎也是一件不太现实的事情,那么怎样才能够各得其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