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五百多年前,我本是西域于阗国都城外沙漠鼠王之幼女,一生下来就是金鼻白毛,毛绒绒煞是可爱。那一年,流年不利,匈奴十万大军进攻于阗国,他们把于阗国都城围了个铁桶一般,连我族一只老鼠都钻不过去。当时于阗国只有几万人,国王自知打不过,又没处讨救兵,他早知我父鼠王威名,连夜焚香祷告,请求援助。
我那英明神武的父王收到祷告后,当即安排漠上整个鼠族,趁夜色咬断了匈奴人的缰绳、弓弦、穿甲绦等所有绳带,随后托梦通知于阗国王明早备好兵马,杀将过来。第二日,匈奴兵迎战不及,全军覆没。此后,于阗国王感激我父王厚恩,建庙祭祀,拜他为一国之神。那段日子,是我漠上鼠族最为辉煌的岁月。
然而时间一长,逐渐长大的我终于发现,鼠辈就是鼠辈,与人类永远成不了朋友。于阗国王虽然在都城为我父鼠王建庙祭祀,却不允许我鼠族踏入都城半步。在于阗国内,鼠王只能是庙里那只塑成一人之高的鼠形泥胎,而决不能是沙漠上那只皮毛金银异色的老鼠,可以随便出入都城。父王倒不在意,他依然在沙漠里做他的鼠王,率众鼠在沙漠里谋生。
漠上风沙无情,我们鼠族常为自己存粮不足而担忧,尽管我们四处囤积草根,仍然有同类冻饿致死。每当看到熟悉的鼠伯鼠婶死后,像球一样被扔进沙漠掩埋,变成鼠干的时候,我就痛恨忘恩负义的于阗国王,他们宁可庙里的供品烂掉,也不会拿来救济帮助过他们的老鼠。人类可能都是这样吧,我一个小小鼠女,实在无可奈何。唯有变成比人类强大的神仙,才能对付他们。
父王曾经对我说,西方有座灵山,灵山上有座大雷音寺,寺里的佛祖法力无边。要想成神成仙,必须到西天取经。我一心想成为神仙,不想在这片沙漠上终此一生,我要到西天佛祖那里走一遭。父王明白我的心思,他虽然不舍得我走,但也没有阻拦我,大概是希望我过一种跟他不一样的生活吧。
我辞别父王母后和众鼠族,踏上了漫长的西行之路。如朝圣一般,一步步走向灵山。这一路,我经历了种种磨难和诱惑,饥渴困顿都是小事,最可恶的是那些俗世仓鼠,个个灰头土脸,饱食终日,不思进取,看见我就想强娶回家,为他们生小鼠崽子。我岂是那等俗物?曾经有只灰鼠,设计把我锁在他的洞中,想霸王硬上弓,被我咬了个鲜血淋漓,他不得不放我离开。这事让我明白,作为一只想成神仙的老鼠,必须要有实力,得学一身本领。
(二)
到得灵山之后,我在大雷音寺安顿下来。每日耳闻佛祖讲经,我虽不能完全听懂,却有了向善之意。灵山不比他处,花草树木皆有灵气,甚至连飞禽走兽都有佛心。我在这里时间长了,竟忘记了自己当初是为何而来,更何况山中日月长,不知不觉,我竟在灵山渡过了一年之久。灵山乃佛家圣地,如天界一般,山中一日,人间一年。我来时山花烂漫,等到山花再次烂漫之际,我蓦地意识到,人间已过三百六十年。我那世间的父王母后,怕是不知历经了多少轮回,就算再次相见,他们也不会认出我了。
那一日,我在山中觅食时,曾听见阿傩和迦叶暗中嘀咕,说吃了佛殿供奉的香花宝烛,能够快速成仙,修成半截观音。我不知他们是不是故意说给我听的,但我想冒险试一试。某日在佛祖经坛散后,我爬上供桌,叼了一只香花宝烛,躲到没人看到的地方,偷偷地吃了。蜡烛的味道,比沙漠里的草根、灵山上的花木,难吃多了。味同嚼蜡,就是这么来的,我发誓这辈子宁可饿死,再也不吃蜡烛了。
然而,奇迹发生了。我竟然脱离了鼠形,化作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身。对着溪水一看,果真是:团团粉面若银盆,朱唇一似樱桃滑。端端正正美人姿,月里嫦娥还喜恰。我大喜过望,原来我果真修成了半截观音的模样,那何不再偷食一只香花宝烛,修成一个完整观音?我兴冲冲地返回庙中,准备把另一只香花宝烛也一并吃下,即使再难吃我也忍了。然而,我还没到佛殿,却看到阿傩和迦叶在门口一脸坏笑地等着我。
从此以后,我不得不跟阿傩和迦叶那两个货之间达成协议。他俩把香花宝烛重新换上,不拿这事惊动佛祖,条件是我必须隔三差五去他们的僧房过夜。当然,我也提出了我的条件:他俩必须教我武艺和法术,否则,我拼死也要去佛祖面前自首。
自忖武艺和法术学得差不多可以摆脱阿傩和迦叶之际,我在夜间冒险又闯了一次佛殿,我贼心不死,准备再偷吃一次香花宝烛,吃完后离开灵山。我终于明白,这世间没有净土,天地是自己闯出来的。就像闹东海的哪吒,闹天宫的孙悟空,只有把天地闹翻了,才能做自己的主人。
不料这一次偷吃香花宝烛,我却没上一次那么幸运。我刚把香花宝烛熄灭,拿到手中,就被燃灯古佛逮了个正着。幸好我今非昔比,有法术在身,立即化作原形逃走,躲入灵山深处,让这些整天念经的佛们拿我无可奈何。
我逃进灵山深处后,趁阿傩值夜时,还从他那里偷来一对宝剑作防身之用,我不知道宝剑的来历,我只知道,这宝剑是阿傩从取经人那里贪污来的,他那里类似的宝贝多的是,少个一件两件的,根本看不出来。
(三)
然而,我终归是犯了天条。佛祖其实不屑于出手拿我,他从天界调来了天兵天将。听说是陈塘关前总兵托塔天王李靖和他的儿子,哪吒三太子!竟然是我景仰已久的哪吒三太子!这天宫之上,能和孙悟空过招的,除了二郎神,也就是哪吒三太子了。
我与哪吒大战了三天三夜,几乎打了个平手。我爱他那一副英俊面孔,更敬他不怕天规的精神,虽然我知道,哪吒整个身板儿都是荷叶荷花幻化重生而成。而我自己,本身不过是只金鼻白毛老鼠罢了。我真想就这样,在灵山的天地间,与哪吒一招一式地永远打下去,没有既往,也没有未来。
若不是托塔李天王手上那尊该死的宝塔,把我倒扣在塔中,我与哪吒,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我想,我死定了。一个在世间无父无母的小老鼠,能折腾到与天神对决,也不枉一生。只是便宜了阿傩和迦叶那两个货!
不料,佛祖竟然对我开恩,他认为我毕竟是以朝圣者身份来灵山求佛向善的,而且我在灵山除了偷食香花宝烛,并没做其他坏事。他若是知道我做过的其他坏事,肯定饶不了我。佛祖说:积水养鱼终不钓,深山喂鹿望长生。为了让我有个好的前程,他建议托塔天王李靖收我为义女。
我知道李靖那厮不是什么好鸟,他当年因为哪吒闹海杀了龙王太子,曾经不顾人伦,逼迫哪吒自杀赎罪。亲生儿子他都能狠下心来,对于收我当义女,他必然不甘心。然而,他终究欠了燃灯古佛送他佛塔威慑哪吒之人情,不得已答应下来。
无论如何,我攀上了天宫的亲戚。我距离成为神仙,又近了一步。特别是,我景仰的哪吒三太子,竟成了我的义兄!这可是我做梦也想不到的好事!日后,若能到天宫与他相处,切磋武艺和法术,我一生再无他求。
然而,天不遂人愿。那李天王果然如我所料,他虽然名义上答应收我为义女,但宁死不愿带我回天界,他认为我是鼠妖,必须回到人间再修炼三百年。
我就知道,妖就是妖,哪能那么容易就成为神仙呢!当我还是一只老鼠时,人类嫌弃我是异类;当我修炼成人形了,神仙又嫌弃我是妖孽。好,那我就返回人间,踏踏实实做一回妖孽吧!
托塔李天王和哪吒三太子驾起祥云,押着我来到人间的陷空山,这是一座荒山野岭,方圆数十里没有人烟。从此以后,我就要在这里熬过三百年了。没有父母,没有兄弟,我要像强盗一样占山为王,召集喽啰,开辟自己的天地。从此,我就是人间的地涌夫人!
哪吒临走的时候,悄悄对我说:放心,我会记住你这个义妹的。这句话,成了我在人间熬过三百年的一个精神支柱。三百年啊,世间沧海桑田。到天宫的路,如此漫长!
(四)
还在灵山的时候,阿傩曾经告诉过我另一个成仙的捷径,那就与人间男子交媾,取其元阳。我对人类,原本并无好感,这事对我而言,总令我想起灵山失身之耻。所以,我对所摄之男子,用后即杀,一个不留。三百年,我等得太久。最后,我索性连杀死的男子都一并吃掉,以此打发无聊的岁月。
俗话说,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我在人间,不整出大事来,也没人搭理。所以,这三百年里,我的生活主题就是搞事情,越大越好。未几,我听说到西天取经的唐三藏要途经我的地盘,然后我就精心打造了一个计划。
我先假装被强盗抢劫后丢在山里的村姑,被他们师徒救下,住进了镇海禅林寺。头三日,我接连色诱,连杀带吃,干掉了六个和尚。第四日,我准备用同样的方式对付孙悟空时,没想到调戏不成,被他识破,我与他打了个天昏地暗。此后我心生一计,用绣花鞋做替身与他对打;真身把唐三藏抓回了陷空山无底洞,我的世外桃源。饶那猴头再奸似鬼,也得喝老娘的洗脚水。
那猴头,当年大闹天宫偌大的本事,在我的无底洞里生生施展不开。对付天兵天将,他可以硬碰硬地和他们厮打。对付我这样的女妖,他可是毫无办法。那无赖对付女人,最拿手的本事就是变个虫钻到女人肚子里去。可惜被我识破了。其实,我抓唐僧到我的洞府,也并非真的要与他成亲做长久夫妻。唐三藏不是佛祖弟子金蝉子转世吗?我要是把他给办了,岂不是连佛祖都得惊动?到时候,不怕天界不来人。
虽然,孙悟空后来还是变了个桃子钻进了我的肚子,把我整得差点死过去。但兵不厌诈,我把他师傅怎么送出无底洞,最后还是怎么再抓回来。最终无可奈何的,还是那猴子。他第二次再进无底洞时,就再也甭想找到我和他师傅了。我故意让他看到我供养的牌位,义父托塔李天王和义兄哪吒三太子的牌位,这是我进入天界的通行证,也是我打出的底牌。泼猴以为得到了宝,果真捧着牌位到天上告御状去了。
最后的结果,你们都知道了。托塔李天王和哪吒三太子再次来到凡间,把我抓回了天庭。我等的就是这一天!我终于把事情搞大了,让托塔李天王不得不出面来收拾残局,免得继续丢他的老脸。他可是天上最要面子的神仙!
我终于达到了我的目的!不用等满三百年,就到了天庭。虽然,我因为在人间犯下的罪孽,要接受玉帝的惩罚,但我不怕。因为,我的法力足以抵挡,况且已经到了天上,即使惩罚,那也是神仙级别的。
我现在被关在锁妖塔内,定期接受天雷刑罚。我的义兄,哪吒三太子曾经来探望过我一次,若不是他在玉帝面前替我说话,光依着托塔李天王的主意,我只怕也要像义兄当年一样,落个剔骨割肉的下场。
哪吒对玉帝说,我在人间和灵山的一切际遇,都是佛祖为我升仙所做的安排。哪吒对我说,等我挨完十万道天雷之际,就是我位列仙班之时!我等着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