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到郊外去远足,最快乐的事除了追蜂捕蝶,便是摘上大把的野花野果放在书包带回家。摘得最多的便是野雏菊,采摘中会左右比较花的形状、颜色、甚至花杆长度,好像是要凭借花的风灵将风和云卷的味道、涂着阳光美都带回去。可回到家转过身,花朵和果子就永远挤压在书包一角,早已被遗忘到九霄云外去了,采摘中满满收获的心情远远胜过花和果子的意义。那时候,野雏菊便是孩提时远足回来收获的心意。
初出校门,走入工作,年少总是会无忌和冲动。记得,有一次因为一件小事与办公室的前辈争执,一时气恼从办公室跑了出来,奔在马路上,自顾狂奔完全不在意自己身处何处,恨不得一下子能跑到马拉松的终点才解气一样。边跑边抹泪,现在想来那时的自己一定如同街头的一片红叶,稚嫩的脸颊涨得通红,仿佛是要摆脱所有束缚和制约,漫无目的飞在城市中一般。跑累了,坐在城市广场上,慢慢收起所有张开的锐角,任轻风吹拂气乱的发丝,气也消去了一大半了,心慢慢柔软下来。眼睛、耳朵、肌肤、心绪、恢复了平静柔和的触觉。不经意瞥见的地方路边一片野雏菊花丛正开得热烈,每枝花茎都侧着身齐齐地斜向一个方向,好像礼仪小姐绽着笑容站在道路一侧迎宾似的,我抬眼看上空,原来那是向着阳光的方向。我走近它们,轻轻拂过每一朵花,耳边传来山野间姑娘们嬉笑欢乐的声音,那样无忌和爽朗,汩汩的泉水和着笑声,奏出了那首清泉般的歌曲: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种在小园中,希望花开早,一日看三回 ,看得花时过,兰花却依然,苞也无一个,眼见秋天到 ,移兰入暖房,朝朝频顾惜 ,夜夜不能忘,但愿花开早 ,能将宿愿偿,满庭花簇簇,开得许多香。
那时,野雏菊便是我心里无拘无束的乡野的味道,管它身处何地,我自魅然盛开,不求赏花者来,我自满心欢笑。
隔了很久,每日匆匆茫茫,即使闲暇眼中也只有爬满院墙的蔷薇,还有婷婷立于精致瓶中的百合,从未想起过曾经满野欢乐的野雏菊。
那日,妹妹告诉我在城市最南边的远郊,有一处远离喧嚣半隐山水间的田园居所,是我们心中久久寻觅的世外桃源。傍晚,我们便急急驱车前往。行了一段时间,路由宽阔的公路渐渐收窄进入乡村的山间小路,最后车子开到再也驶不进的小径前停下来。下了车,我们仿佛一下掉入了一个被树林、山丘、蓝天、云彩、湖水、农舍、花田包围的透明水晶球里,任你仰望或是俯首,天空和大地的边际都在你视线所不能及的地方交汇;无数次旋转着张望,也无法览尽周遭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枝。空气中是土壤、水和所有生物相融汇的气息,让我想到电影中所描绘的大自然的眼睛,万物生灵都置身透彻无底的眼里,其中也有平日里妄自尊大的我们。
慢慢往小径去的方向走去,我像站在生日蛋糕前许愿的孩子,心底期盼前方能给予我们更大的惊喜。当我睁开眼睛时,被满眼的、茫茫如海的野雏菊花震惊了。依着山脚的一片,是野雏菊的世界,再也不似以前看到的公园的角落、路边不经意处的星星点点;这里的野雏菊也不是平日里所见的那样胆小和怯懦,这里是它们自己的主宰。傍晚的夕阳将金纱披在花海上,花朵张着自信满满的脸,睁大着眼睛,仿佛要将夕阳最后的精华汲取得淋漓尽致。白色花瓣沁出拙朴的原野气息,淡淡鹅黄的花心如几近成熟的女子,即将分散飞离花茎,去哺育自己的世界。我们站在花海前,看它们沉醉、看它们摇曳起舞,风在为它们圆舞曲,不再是协奏曲中最小的音符,而是整场的主旋律。
花海边只有一所农舍,一位奶奶听到我们的声音走了出来,问我们是否吃了晚饭,喊我们进屋去坐。坐在奶奶家,吃着树上刚摘下来的蜜一样甜的批把,奶奶告诉我们:“多年前,大家都留在乡下,这里是一片片的田地,这些年大家都出去工作、学习了,留下来的都是老人和孩子,空着的田地就长出这大片的野雏菊花。”
“花开得旺,孩子们在外面也兴旺,就这样想吧”奶奶说。
离开了奶奶家,我们看到在野雏菊花田的周边围绕着一圈木篱笆,保护着花田,将花和路隔离开,篱笆内的野雏菊尽情绽放,走远了,篱笆外的小屋仿佛也种在花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