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曾拥有 我们深深挚爱
老舍笔下,北京是街头巷尾高低疏落的叫卖声,暗藏了一段流转离合;读到郁达夫名篇,北京是牵牛花底飒飒的西北风,化进一股凉薄的金属味儿;林语堂笔下,北京的百姓,乐天开豁,大气舒朗,故都多少年收拢的灵气,都点化在她的子民身上。
我生在北京,长在北京,可从未把北京当作家乡。这个城市太大,至今我都只转熟了它的几块边角——北京和我之间,有一道玻璃幕墙,看得清楚,却触手不及。
最初爱上北京,竟是在异乡。某年,身在香港。满街绚丽招展的霓虹灯,仿佛在向全世界宣告着维多利亚港的纷繁富丽。将暗未暗的傍晚,我忽然很想在这陌生的城市里吟诗,就用京腔京韵的念白。就这样,我第一次怀恋起我的北京。我怀念拥挤热闹的批发市场,小商小贩的扩音喇叭里,熟悉的北京话平仄错落;我怀念充满人情味的街巷,那里有拉着胡琴的卖唱人,每一道皱纹里都裹了一段喑哑的琴音,愁肠百结。北京,北京,偏偏在我离你千里之遥时,唤起我的纷杂情思,然后,让我一点点湮没于香港的高楼大厦底下,喃喃低语,以解相思。
北京是个有故事的城市。它有着典型北方城市的开阔格局、疏朗筋络,却也兼收并蓄,如南方城镇般,从不一次就透露出自己全部的丰腴锦绣。一收一放间,凭空一番诗意,多几分让我们始终不曾猜透的朦胧。千人千面,倒不如说一城千面。
小时候以为,家乡,就应该是一片绿绿的山,一截清清的水;如果在北方,再加上一片青纱帐,如果在南方,就换成一片高高矮矮白砖黑瓦的房屋。如今才发现,家乡,也可以是一座很大很大的城市。它有着几百年来的积韵,让人为它的严整肃穆而骤然起敬;它有着亲切可爱的灵气,让人想将它握在手里细细把玩。
我知道我们始终不曾拥有它——由古至今的时代跨度、庞杂纷繁的布局网络,都并非一己之力足以收罗掌中的。一个人之于一座城市,何德何能敢谈起拥有呢?我们是这座古老城市崭新的群体,如同奔流的血液般注入它生生不息的脉搏。我们成全这座城市,构建它的筋骨架构,从来不曾拥有,却一直深深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