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听完戴宗汇报,宋江问:“这个关胜是谁?这么厉害!”
戴宗说:“此前,是蒲东巡检司的巡检。”
“一个专门抓私盐贩子的巡检?这倒好,晁天王老想着卖私盐,这回可长记性了。”宋江说。“关胜,关胜,真是一代良将呀!可惜屈居下僚。”
花荣听不下去了,“兄长莫要长他人志气,让我碰上,射他三个透明窟窿。”
“别别别,他正是我们需要的人才!要抓活的,要招降他。”宋江说。
吴用说:“这也不难。把这事交给呼延灼,十有八九能成。”
宋江问:“军师有何妙计?”
吴用附耳对宋江嘀咕了一通,宋江抚掌大笑:“好,好,让呼延灼去,就这么办!”宋江示意戴宗去通知。戴宗出去了,宋江又把吴用夸了一通。
吴用摇头:“这都是小事。兄长刚才说晁天王热衷于卖私盐,那才是大事,不好办哪!”
花荣问:“晁盖他们不再抢劫了,卖私盐能养活他们那么多人吗?”
“那倒没问题。”宋江说,“我记得朝廷每年的财政收入,三分之一是盐税。随便卖卖私盐,就能养活几万人。关键是没意思。有一次我跟晁天王吵架,我问:卖一辈子私盐又怎么样?他说:‘不怎么样,我也没想过要怎么样,就是过日子呗。’听听,多没志气。”
“问题是,还有一批人支持他。我看,现在支持招安的头领,跟支持卖私盐的头领相比,并不占明显优势。”吴用挠头,“不好办哪!”
“主要是那个花和尚,我原以为武松杨志能撺掇他招安,没想到,他倒把他俩招安的想法打掉了。”宋江说。
花荣说:“花和尚跟林冲关系好,自然不支持我们。”
“都是些小肚鸡肠的凡夫俗子!”宋江说。“招安这事要抓紧,别等到朝廷派更多人来,把我们灭了。事情要做在前头。派戴宗到东京去一趟,找一找那个宿太尉。”
“还是先争取晁天王支持吧,”吴用说,“晁天王要是不同意,送宿太尉的银子等于白送了。”
“我已经照顾他们情绪了,我知道他跟蔡京有私仇,林冲跟高俅有私仇,所以才走宿太尉的门路。”宋江端起茶碗到嘴边,没有喝,皱着眉说:“他这个当老大的,怎么就不为弟兄们的归宿想想呢?”
吴用点头:“走宿太尉的门路,有道理。我听说宿太尉跟蔡京高俅他们不是一伙的。说起来晁天王林冲的阻力应该会小一些。可是,这个宿小尉在皇上眼里的份量如何?咱们心里没底呀。”
宋江说:“你想个办法称一称嘛。”
花荣说:“宋大哥应该跟他见个面,探探他的口风。”
宋江说:“见面谈,当然好。麻烦的是我脸上有金印,进不了东京。”
花荣说:“不妨,他总不能一辈子呆在东京不出城吧?你也可以找大夫弄掉金印。”
吴用说:“有道理有道理,派人打听着,只要宿太尉出东京,立刻回来报告。”
早上,全军拔营回梁山。花荣,秦明,呼延灼,朱仝四将前面开路。宋江领中军。桃花山,二龙山,白虎山的人各自回山收拾人马钱粮下山,跟在后面。
行军速度有点慢,不知道是因为从青州府库抢来的金帛钱粮太多(装载了五六百车),还是宋江吴用内心深处并不想赶紧回山。花荣惦念自己的孩子,还有妹妹及妹妹的孩子,希望带马军先行回山,宋江没有同意,理由是怕分开了容易被官军吃掉。后来徐宁,李应,穆弘,柴进,凌振,韩滔等在梁山有家小的头领强烈要求,宋江才下令把辎重藏在泰山,留兵把守,主力昼夜兼程急行军。路上走了五六天,到了梁山泊北边。得知关胜只留副将郝思文留守北滩,分兵渡湖迎击宋江。在湖边,正碰上关胜的另一名副将先锋宣赞拦路,宋江约住军兵,布阵开战,又暗使小校走偏僻小路港汊,赴水上山报信,相约夹攻关胜主力。
宋江看见宣赞在门旗下邀战,回头问诸将:“哪个出马先拿这厮?”
花荣拍马挺枪,直取宣赞。近来花荣承担着保护宋江安全的职责,一般不出阵厮杀,这天他是有些心急了。宣赞舞刀来迎,两人斗了十几合,花荣卖个破绽,回马便走。宣赞赶来,花荣就了事环上带住钢枪,拈弓取箭,侧坐雕鞍,一箭射去。只见白光一闪,宣赞挥刀一隔,箭头当地一声射在刀面上。宣赞没有减速,继续追赶。花荣急取第二支箭射过去,瞄准了他的胸膛,却被他镫里藏身,躲过了。花荣有些紧张了,如果此时被他追上,一刀砍来,拿弓是没法招架的。他正要弃弓取枪,哪知宣赞调转马头跑开了。花荣连忙取第三支箭,拉开弓,望宣赞后心射去,只听铛地一声,射在背后护心镜上。宣赞趴在马背上,慌忙驰马入阵。看他吓成那样,花荣哈哈大笑起来。
“你不是对手,叫关胜出来吃我三箭!”花荣喊道。
关胜出来了,打扮得跟戏台上的关羽一模一样,赤免马,青龙刀,红脸大胡子,半边脸上似乎有伤。花荣正要冲上去,背后一阵銮铃响,秦明出阵了。秦明与关胜斗了不到二十合,杨志飞抢上前,挥刀助战。三骑马在尘影里转灯般厮杀。花荣眼看关胜要输,宋江却鸣金收军了。花荣想起宋江要招降关胜的话,看来不是开玩笑的。
当日两边各自收兵。入夜,花荣在营门边见呼延灼单鞭出营,没穿衣甲。他有些好奇。
“呼延将军,这是要到哪里去呀?”
“去干好事,你要真想知道,别睡觉,下半夜就知道了。”呼延灼说。
“那可不行,熬夜不好,没听人说吗,保养全靠睡觉。你忙去吧。”
“那就祝你好梦吧,再会!”
“再会!”
结果花荣还是没睡好觉,子夜,中军大帐里突然一片喧闹。花荣睡在帐后小隔间里,惊醒后,听了一会,听出来是抓住关胜了!立刻披衣起床,走到前面来打听情况。
这时候关胜还没被押过来,是小校先跑来报喜的。花荣打听怎么抓住关胜的,吴用眉飞色舞地把经过告诉了他:呼延灼如何如何去找关胜叙旧,如何如何引关胜进入埋伏圈,如何如何把关胜逼到水里,李俊张顺又是如何如何抓住了他。郝思文和宣赞也被抓了。听完后,花荣心里说:“什么良将,草包嘛!”关胜明知道呼延灼已投降梁山,怎么还听信呼延灼往套子里钻呢?太轻信啦!
花荣知道这草包会投降的,还知道这草包台面上的排位会在他之上——这个他倒不太担心,秦明排位也在他前面,但他在宋江眼里的实际分量,明显不是秦明能比的。他比较担心吴用,吴用老跟宋江咬耳朵。实话说,捉关胜这一计不见得多高明,但没办法,人家就是运气好,管用了啊。
关胜押到,宋江站了起来。花荣知道接下来是怎样一台戏,看得太多了,他打了个哈欠,回后面睡觉去了。
天快亮的时候,宋江来到床边脱衣。
“好冷,还是你这被窝里热乎。”宋江说。
花荣压紧被角,“行啦,你不用多说,他排在我前面,我没意见。”花荣翻身朝里,“你还是让我睡觉吧。”
“好荣哥儿,我就喜欢你这胸怀!”宋江说。
看得出来,宋江情绪不错。这次招降了关胜、郝思文、宣赞,收获不小,跟随三将投降的马军有七千人,步军有一万人,水军有两千人(可惜水军统领党世雄被李俊溺死在湖中了)。不用说,大力接纳官军降将让宋江派有了明显优势。回梁山后,可以正式开始办招安的事了。花荣也有些兴奋,事情真的像宋大哥预计的那样一步一步发展着。他相信,只要把接下来关键的几步走好,他们的梦想一定会实现的。
回到山寨,晁盖等头领迎接庆贺,大摆宴席,鞭炮歌舞,不细说了。
二月中旬的一天,戴宗打听到宿太尉出京公干的消息,宿太尉带着御赐金铃吊挂到西岳降香。宋江正在书房里跟花荣,吴用闲谈,一听到这消息,宋江非常高兴,双手一拍,“好!马上安排跟他在华州会面。我等不可担搁,便须点起人马,作三队而行。”前军点五员先锋:花荣、林冲、秦明、杨志、呼延灼,引领一千甲马,两千步军先行,遇山开路,逢水搭桥。中军领兵主将宋公明,军师吴用,还有朱仝、徐宁、解珍、解宝,共是六个头领,马步军兵两千。后军主掌粮草,李应、杨雄、石秀、李俊、张顺,共是五个头领押后,马步军兵两千。共计七千人马。刚做完计划,准备在上面签字,宋江突然把笔一丢,叫了一声:“哎呀,我疏忽了呀!”
宋江转到书房后面卧室,和衣躺下,眉头不展,面带忧容。花荣问他怎么了,他不说话,望着房梁发呆。
花荣走出卧房,问吴用:“怎么回事?”
吴用叹气,“宋大哥去不成西岳了。”
“为什么?”
吴用压低声音,“我也是刚想到。”
“想到什么?”花荣顾不上这样提问会有损形象。
“你想想啊,七千大军走哪条路线才能到西岳呀?是不是得从东京旁边经过呀?是不是还得过函谷关呀?”
“哦,一高兴,我也忘掉了。”花荣明白了。
东京周边有几十万禁军,七千人怎么过得去?就算是侥幸过去了,又怎么回得来?这还不算最严重的,最严重的是函谷关怎么过?
函谷关雄居涧谷咽喉要道,窄处只能容一辆马车通行,素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说法。昔年楚,赵,韩,卫等多国联军数十万人合纵攻秦,至此败还。梁山七千人要想攻下来,那是做梦。要绕过去,那可大费周折了。当年刘邦急着要入秦地,不敢直接攻击函谷关,绕道南阳,降宛城,破武关,才进入咸阳,那时候天下大势对刘邦有利,项羽牵制了秦军主力。现在宋江要过宛城和武关,也不比过函谷关容易多少。宋江常叹生逢天时,亦有人和,就是不得地利(梁山太小),若有秦地四关,早就起而割据了。
宋江走了出来,问:“华州附近,有哪些好汉聚伙?”
吴用说:“有少华山一伙,史进、朱武、杨春、陈达四个头领,聚得五六百人。”
宋江又问:“咱们梁山,谁识得这四条好汉?”
“只有花和尚。”吴用说。
宋江挠头,又回卧房躺下了。
吴用忽然哎了一声,说:“有了!”他急匆匆走进卧房,“只要安排得当,我们去一百人左右,再加上少华山这五六百人也够了。”
宋江坐了起来,“军师有何妙计能调动少华山人马?快讲!”
吴用说:“可以先让花和尚去少华山,说动史进等四位头领来梁山入伙。只要你同意,花和尚肯定愿意干。”
“我有什么不同意的?请说下去。”
“史进等同意入伙后,不要马上到梁山来,原地待命即可。我们这边去一百个头领,分散成三三两两的,混过东京边上,再混过函谷关,应该问题不大。”
“嗯嗯,有点意思。我脸上有金印,这个得赶紧找良医弄掉。”宋江说。
花荣说:“我早就跟你说过,张顺认识一个叫安道全的神医,经他调治,虽不能平复如初,稍加化妆,就看不出金印来了。”
宋江嘿嘿直乐,“平时忙,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让花和尚先去少华山看看情况,武松作伴。我这里一边调治脸上金印,一边等他俩消息。”
“好,我去找他俩聊聊。”吴用说。
当日,鲁智深和武松就下山了。鲁智深收拾腰包行李棚头笠,禅和子打扮,武松妆做随侍行者。花荣随众头领把两人送到金沙滩,看着他俩上船走了。
宋江自鲁智深和武松走后,让张顺请来安道全,不仅把自己脸上金印抹了,把林冲等二十几个头领的金印也抹了。宋江一边调治,一边等着消息。好多天没有消息,又派戴宗飞马前去探听。
这天,戴宗从少华山赶回来了。他说:“糟了,史进被抓进大牢了。大名府有个画匠,姓王名义,去西岳庙装画影壁,带着女儿玉娇枝同行,这玉娇枝颇有些颜色,却被华州贺太守撞见,要娶她为妾。王义不从,贺太守将他女儿强夺了去,又将王义刺配远恶军州。王义从少华山路过,撞见史进,说了这事。史进把王义救到山上,然后去华州行刺贺太守,被贺太守手下抓住了。鲁智深要去抓贺太守换史进,武松和朱武等人苦苦劝他。”
吴用说:“必须跟鲁智深和武松说明白,不可轻举妄动。”
宋江说:“武松会听,花和尚不一定听。”
“花和尚不听更好,那就顺便让他欠你一个大人情。”吴用说。
“此话怎讲?”宋江问。
吴用凑到宋江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宋江哈哈大笑起来。花荣心里不爽,站起来说:“儿子想让我去看他射箭,你们聊,我先回去看看。”
花荣回到家中,看见儿子花开和外甥女秦朗站在后院里,各执一张小弓,瞄准墙上挂着的箭靶,花荣看了一会儿,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把两个孩子手中的弓拿过来拉了拉,弓太软,孩子们不知不觉长大一些了,去年的弓已不合用,成人的弓还拉不开,必须重新做一张小弓。这一天下午太阳不错,花荣带着两个孩子去树林里转悠,教他们怎样寻找适合做弓的树枝。有一瞬间,他想起了自己小时候被父亲领着去树林里寻找适合做弓的树枝的情景,那天太阳也不错,光斑从树枝间漏下来,他一路蹦蹦跳跳的。花荣发现自己有一点想念父亲了。
晚上,花荣来到箭道小院。小院前些时被关胜的副手郝思文住过一阵,这几天刚收拾出来恢复原样。花荣先睁着眼射了一箭,射中了靶心,又用半透明的黑纱蒙着双眼射了一箭,也射中了靶心。花荣心里挺高兴,觉得可以完全闭上眼睛试一试了。他按书上说的,只在靶前留一支点燃的小蜡烛,先睁开眼瞄准了,记住身体各个部位的感觉,然后闭上眼睛,把弓放下,再把弓拿起来,靠身体感觉瞄准——很不错,虽然没射中小蜡烛,但从靶上看,偏得不太远。花荣相信再练习一些时日,自己就能达到《箭道悟禅》中所说的最高境界啦。
花荣很想把自己的进步马上告诉宋大哥,他骑上马,进了北关。进了宋大哥院子,听见吴用的声音,花荣转身回了家。等吴用离开了,花荣再去见宋大哥。这时候他已失去了把自己习禅的事情告诉宋江的兴趣,他要宋江把吴用下午咬耳朵所说的打华州的方案告诉他,起初宋江不肯,花荣胳肢宋江,宋江痒不过,只好说了。
原来吴用的意思是,如果鲁智深执意要抓贺太守,那就让戴宗在适当的时候把鲁智深的意图和行踪偷偷告诉贺太守,让贺太守把他抓起来,咱们再利用宿太尉的金铃吊挂混进华州,打破城池救鲁智深出来。“咱们一百多个头领,正缺一个去华州的由头不是?”宋江说。
“这倒也说得是。”花荣说。他知道宋江要带一百多个头领和精悍小校去华州,没法跟晁盖和大伙交待真实意图。救史进太勉强,史进还不是梁山人,跟宋江没啥交情。救鲁智深就说得通了,而且像吴用说的那样顺便让花和尚欠宋大哥一个大人情。“可是,这样不太好吧?”花荣说,“万一贺太守把花和尚杀了呢?”
宋江说:“我也有这样的顾虑,吴用说,谁让这花和尚不跟咱们一条心呢!死了正好。算了,由他去吧。”
花荣还有疑惑,“我们既要托宿太尉办招安的事,又要用宿太尉的金铃吊挂赚华州,是不是有些不妥啊?”
宋江说:“这才是吴用真正厉害的地方。你想啊,我们用宿太尉的金铃吊挂赚了华州,宿太尉回去后屁事没有,照样当他的太尉,那我们是不是就搞清楚了他在皇上心中的份量?!”
花荣脑袋里亮了一下,“没错,一个人在皇上眼里多重要,不是看他立多大功劳,而是看他能把漏子捅多大却没事。”
“正是这样,”宋江说。
这天晚上花荣住在了宋江家里,半夜里宋江忽然弄醒了他,“哎,你那个箭道悟惮练得怎么样了?”
花荣故意轻描淡写地说:“还行吧,蒙上半透明的黑纱能射中,闭上眼还差一点点。”
“好,我哪天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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