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此文献给《流浪地球》。
我只在祖母重复得有些单调的历史故事里,听说过地球辉煌的旧纪元。春天到来,冰雪消融,太阳柔和地照耀大地,人们穿着薄而贴身的衣物随意走动。而我们数字化生命时代的年轻人,只能身处铁灰色的太空电梯,呆滞地盯着自己的脚尖,在防护服内置风扇旋转的嗡嗡声中听到刺耳的一声“叮”,便知道人生又无可奈何地消耗了一天。
但我的生活与其他人又有些小小的不同,我有一位来自南半球的可爱的恋人。我们每天固定进行一次视频通话——毕竟南半球的资源被消耗得太过疯狂,因此那里的科技并不先进,网络只在特定的时间段对普通用户开放。不过对我而言,这短短的几小时已经足够。他来自北半球少有的前太阳时代派家庭,虽然该党派早已在斗争中失败,但仍有部分支持者在暗中活动。或许是得益于父母的教育,他了解许多遗失多年的人类文明,比如艺术和文学。他读情诗给我听,声音钻进我的耳朵,暖洋洋的感受让我联想到防护服的保温系统。他第一次听到这个比喻的时候无奈地笑了起来,我有点生气,质问他为什么要嘲笑我,他告诉我,因为这个星球上还有更温暖的东西存在过。
我原以为这份幸福会持续下去,直到我察觉到他的一些微妙的变化。每当我提起“见面”“结婚”之类的字眼,他总是会直勾勾地盯着屏幕,一言不发,然后中断通话。巨大的不安席卷了我的全身,我开始不停地找借口对他发脾气,试图从他的反应中寻找我们仍然相爱的证明。但他的反应总是令我失望:直勾勾地盯着屏幕,在漫长的沉默中断线。正当我陷入痛苦和迷茫时,更加巨大的噩耗袭击了我——祖母去世了。
数字化地球的规则过于严苛,我无法赶到祖母身边,只能从相关人员那里接收储存着她全部记忆的文件。千篇一律的加载音乐响起,祖母的人生开始在全息屏幕上缓缓播放。我给自己倒了杯水,坐下来安静地观看。正当我觉得有些无聊,准备起身离开时,画面上突然出现了一位年轻男人,是我不曾从祖母口中听说过的形象。我拉动进度条,试图看清这位和祖母一同经历过旧纪元的伙伴的脸,却在他的五官变得清晰之后再也握不住手中的水杯,合金杯子掉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祖母记忆中的人,有着与我的爱人完全相同的容貌。
我崩溃地打开通讯设备建立视频连接,甚至没有考虑现在是不是他被允许使用网络的时间段。一阵刺耳的噪声后,屏幕亮起,他的脸已经因为程序运行错误而扭曲,歪斜的嘴唇一开一合,依旧在念我最爱的那首情诗:
当她沉睡时
他正走在融雪的小镇上
渴念着旧日的
星群
……
不合时宜地,自动播报新闻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前太阳时代党派仍有残余,各位民众请避免接触其投放的数字化生命宣传程序,一经发现,请迅速向有关部门举报。前太阳时代党派仍有残余……”
我删除了所有通讯软件。
铁灰色的生活再次席卷了我。但他的音容笑貌像某种难以清除的电脑病毒,反复地袭击我的思绪。我像是复明后又失明的盲人,一旦见过绚烂的世界,就再也无法忍受黑暗。我尝试拨打搜索到的前太阳时代党派的通讯代码,通讯建立的瞬间,他赠予我的诗歌、音乐和爱,随着我的眼泪一起倾泻而出。我瘫坐在地板上,泪水模糊的视野里,我仿佛看见他在向我招手,他说欢迎回家,回到真正的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