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风兼雨,帘帏飒飒秋声。
烛残漏断频欹枕,起坐不能平。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梦里浮生。
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
秋夜凄寒,又是风又是雨。风未必是狂风,雨未必是暴雨,却夹缠着一同发作,令人心烦意乱。
“烛残漏断频欹枕,起坐不能平”。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不能平”的是无论怎么躺都不舒服的身体,更有无法平复的心情。
写这首词时李煜已被俘。阶下囚的日子,他必定痛苦至极。这句“起坐不能平”的语气是淡淡的,很软,饱含着心酸。
他想想这一切有如浮云流水,人生不过是一场梦而已。“世事漫随流水,算来梦里浮生”,一个“漫”和一个“算”,写尽世间事的随意和徒劳,更写尽他的颓然和消沉。
但他能做的就只有对着自己哀叹,喝酒,写词。他本就不想当皇帝。做了皇帝,想必也常常地“起坐不能平”。但坐牢的日子显然更难熬吧,连命都不是自己的。
喝醉的时候感觉真好啊,一切都是那么安稳平和。除此之外,其他的路都难以前行。
他想要以前平静安稳的生活。这一路抗争、被俘,把手中江山断送,他曾经有过的那么一点豪情或许也都在最后守城拒降的时候耗尽了。
此后的他如同惊弓之鸟,折腾怕了。
“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
他是这样柔弱胆怯的一个人。
不知怎的,我读这首词的时候老想到苏轼。“起坐不能平”这句我最初是在苏轼词里看到的,今日才知其出自李煜笔下。
苏轼将之用来写听人弹琴,其中有几句:
烦子指间风雨,置我肠中冰炭,起坐不能平。
推手从归去,无泪与君倾。
你手指或轻或重拂动,我肠中仿佛又是冰又是炭,激动不已难以平静。
东坡笔下,这五个字不复清淡和柔软了。很奇妙。
另外,苏轼也写过“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意思很相似,语气却沉实了许多,和“世事漫随流水,算来梦里浮生”气质迥异。
最后,“烛残漏断频欹枕,起坐不能平”亦让我想到苏轼因为乌台诗案被关在大牢的情形。他料想自己马上要被杀头,伤心地写了一堆诗给弟弟话别。这种情况下,换了别人(比如李煜好了)至少也要一夜白头了。但苏大学士到了晚上还是抱着被子呼呼大睡、鼾声如雷。
文如其人,真有趣。
所以虽说世上有如冯延巳者其文品与人品不相符合之人,但说到底,大多数人的品性还是真实地展现在他的文学作品中的。尤其是此等大家并不重视的“小词”,既不担负“感物言志”的严肃作用,便更容易使一个人的真性情或更潜伏幽深的情感流露出来。
像我在这首词里看到的李煜,忧伤、软弱、消颓,却很令人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