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大路和漫漫的人生,载不完的人还不完的贷款。
这几天飘着小雨,空气质量很不好。
四月一日是早春时节,五点左右我带着车跟在洒水车后面趁着水洗了洗车,多余的水淋在挡风玻璃上被雨刷慢慢扫开。
这几天坐车的总是同一个妇女,她在毛毛雨下的最大的时候上了车,然后一路不停的打电话,仿佛能不停的讲话讲一天都不用停下来喘口气。对于开长途的我来说,真是一种折磨。
我喜欢跑长途,没什么原因,因为长途方便我绕行,再加上我的乘客也建议我走车辆稀疏的路。所以我一看她脸上的皱纹就明白了——这是一个外地人。
俗话说老实人都长得老实相,看到老实相的人就别坑人家了。
即使我可以做到毫无心理障碍的不走国道。
我可以心安理得的不走国道这个特点让我有一段时间特别吃香,我到现在还记得那大半年是日子,我每天都能吃上肉,吃个饱,然后把车停在一个不知道是不是车位的地方步行回我的出租屋睡觉。
我的觉本来就少,而且我睡觉只是因为晚上还要拉人,需要睡觉,最重要的是晚上我还可以不走国道。
后来是因为什么事不走远路了呢...想不起来啊,我的头被那女人叽叽喳喳的话吵的快要炸了。不知她在跟谁打电话,硬是打了半路才挂。
我来了兴趣,正好赶在她询问我为什么不走国道之前开口询问:
“妹子,刚才那是怎么回事儿啊?”
这不问还好,一问,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她又开始话唠了:“师傅啊,你是不知道!”
“俺就在百十里开外的那个工厂里上班儿,这不就是这几天,老丈人不行了!使的太累,中风了,本来都有高血压,这人儿啊,年龄一大,真容易病啊。”
“俺这辈子呀,真是嫁错了人儿!俺家那位死都不回去看一眼,那可是亲爹亲妈哟...”
“俺公婆也是那德行,怕脏,连老头都不管啦!”
“...”
这是第一天。
以前我都会“说实在话”,今天,就说句心里话。一开始我问她纯属是出于无聊。
后来看到她那个样子也就不那么想了。
人看着挺老的,比我岁数大,跟我哥年龄差不多,那张脸显得饱经风霜。
她在镭厂旁边的板贷厂上班,那儿的活苦啊,最危险的就是开叉车,再不就是去二铝的电解槽。我是外人,对这类事的打听真不多,听她在那吐槽领导工作听的云里雾里,只听得出来她过的实在不容易。
这边的路特别难走,很多地方坑坑洼洼的。几步一个坑,一路上走的比我吃过的馒头还多,我系着安全带听她不停的絮叨,竟然回溯起大专时代数学老师讲的人昏昏欲睡的线性代数。
车内的玻璃被氧气蒸的有些花,淅淅沥沥的雨不知道下了多久。这里的路是要重修了,经常走大货车,中间被蓝色的漆皮分成了两半,特别是在下雨天,经常容易堵车。
好在一路上没见红绿灯。
走这条路的人都是年纪大的,已经懂了什么是开车,怎么去开车,气性也都不大。我在这条路上走了这么多年,就没见哪个马路杀手会来这里走。
我把她送到马路旁的时候,一辆大货车正缓缓从我车边经过,足足有十八个轮子。
我算着路程,来回一趟的油费都够我吃一顿饭了。这一次只挣了不到一顿饭的钱。
车里的歌由那首“爱如潮水”变成了“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总是这么几首歌来回的换。我早已想不起来,当初买辆出租车的初衷是什么了。
天没晴,好像也没下雨。
还是阴云密布的天,天色也渐渐沉了。我饿的不行,只好在路边的一家小店里吃了一碗拉面,这一下子掏了我七块钱!
物价是比城里便宜了点,给钱时我的心很疼。城中村的发廊有千禧年的风格,我随便逛了一整天,除了花掉七块钱以外剩下什么也没做。
乘客又来了。还是那个妇女。我俩没想到和对方那么有缘,居然又见了。
本来我见到她的时候说辞都编好了,为了一顿饭,我索性也卖了良心。况且我要说的是实话:这个偏僻地方不会有人跑长途。
人家二话没说就上车了,我这时的计费器已经清零。
她上来还是不停的说说说,说到最后索性也不打电话了,很明显是电话那端的人有点事,所以没人再跟她聊天了,驾驶室里静谧的空气让我很习惯。
不到几秒,女人尖锐的声音直接打破了安静的气氛。
“师傅,咱开几年了?”
其实吧,我是准备单抱怨人的,而不是抱怨生活。可是一边赚人家钱一边背后骂人家的事儿我干不出来。我这个人一直都是直肠子,在她絮絮叨叨不知道多久了以后才跟她提出来。没想到我现在连抱怨都没时间。
都忙着讨生活,哪有时间抱怨,哪敢抱怨?
我听了那么多人讲的故事,不管是真是假,说的人有没有流泪,我都把它当成一个故事,仅仅是一个故事,听完以后也不无感慨。
路边的压路机还停着,路面没有竣工,路旁显得支离破碎。因为下过雨的缘故,我也不敢开远光灯,这里的夜跟清晨天还没亮的样子差不多。
以前学描写,我顶多只会写一句:雾霾像烟尘一样。而现在我会说的可多了,烟雾缭绕池水凝聚在空中像玻璃融化的样子处处留痕,听起来高大上了不少,更多是不近人情。
她说完家里的事,又开始说自己的事。说什么领导老给她穿小鞋,家里人鸡毛蒜皮的小事儿都能让她愁一天。
为了省油,我干脆从路那头走,穿过中间的漆皮挡板,直接走到了车少且正施工的另一边,有几辆车跟着一起过来了。
还没走到头,就看见最终端被围住了。我刚要开窗问问人家让不让过,后排的她就把窗户摇了下来:“师傅,能不能过?”
我看见带着施工帽的老工头上下碰了几下嘴唇,她就又恳求道:“师傅让俺们过吧,不然还得绕回去”
民工特不近人情。但我也能理解,只好把一肚子气咽回去,在狭隘的路旁调了调头。
她又把车窗摇了回去。靠着后座用下陷的眼窝盯着手机屏幕。
我是第一次认同了乘客大吐苦水的行径,看她的样子,应该是把钱都花在了衣食住行,穿衣打扮上,这种人一般很不会省钱。
不过也比我强多了。我心想,会花钱也比像我这样的守财奴好。
她说她的故事很长。关于大厦上的工作最多。
领导姓王,是大厦上为数不多的女领导,人不怎么干净。听她说的,不管有没有添油加醋,那个女领导都不是什么善茬。在大厦上的后备部门工作,位置很清闲,由于她不体恤下属,所以经常把那个部门弄的乱七八糟。
根据她的说法,那个姓王的女领导可谓是个极品,就喜欢坑自己人。有一次上边派来了个能手,正好是领导的亲戚,那时候大家都以为领导要拉拢能手,结果谁也没想到那极品上司第一天就狠狠的批了能手一顿。
能手姓孟,是哪个孟我也不清楚,在后备部干的还挺好,听说厂内组织的那什么考试还考了个第一名,是个不折不扣的能人。孟能人那是一路平步青云,直接上到了这月薪几千的岗,真没受过那样的气。
而且一次两次还可以忍,领导给的建议,咱听就是了。但是三次四次那可就不行了。
她在车上愤愤不平的说:“鸡蛋里挑骨头的事儿!也就王x那样的人能干的出来了!我们下面的人都说她是给狗找皮子,有多难听说多难听!”
说得难听也要有理由,一说起理由,她直接就火了,又开始滔滔不绝。
领导王x那种人,她要才智没才智,要能力没能力,靠什么上位,那就不用明说了。大家都知道王x(她领导)是个怎么样的人,背地里指不定怎么说她。
虽然这王x是真的不怎地,但挡不住她太有权了。有的时候大领导还得让她三分薄面。
我一听,心里顿时有了点答案,于是问:“怎么还给她面子?”
后排传过来的声音回荡在两排座位之间,听起来是气的不轻:“领导可不想被狗咬!也不想咬回去!王x只能给俺们穿小鞋了!”
正好开着车,前面是一个磨磨蹭蹭的新手,我也不着急催,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她聊着:“你们不可能就有她一个领导吧”那还不乱套了!
“比王x官大的多了去了,懒得管而已!不然还轮得着她在这为虎作伥?!我们的几个大领导已经对她失望了”
“这话怎么说”
“唉
说是上一次啊,王x上去讲话,别的领导都是有一说一不管说得是好是坏吧,那演讲的好歹都是领导允许讲的,有内容的。她倒好,上去胡讲一通,该说的不该说全说了,我们那个大领导气的不行。
你说人家本来就年纪大了,真不经气啊!对着王x大骂的事儿也干不出来,气的签字的时候手都颤。我去送文件的时候大领导问我:“王x在办公室里骂我没?”
我当时赶紧说:“没,没,她正在办公室里憋火”
她说着说着,也气的不行。粗糙的皮肤看着更黯淡了。
我唏嘘不已:“那王x就没生气”
她说,没有。那天王x自始至终都没再发脾气。你说她不生气吧,那也不可能,王x那么小肚鸡肠的一个人,别人揪她一根毛她还怒个半天不知道甩脸色给谁看,这次怎么嬉皮笑脸的。
我说,那真行啊,能控制自己情绪的人,放眼望去,真不多了。
后来她还讲了什么...记不太清了,大概也是她上班的时候干了一件意料之内的错事然后被她那个领导打小报告了。
我把她送到路边,天还隐隐透着亮。我随便想着地图。今晚去哪拉人挣钱呢?她下车时,除了付钱以外,我们都没看对方一眼,走的时候也没必要告别。
徒步走了五层,终于回到了家。换了鞋以后我揉了一把酸痛的脊梁,在心里计划着。衣服也没顾上换就躺在了床上。
如果明天不下雨,那我一定能不休息,除了吃饭以外干一天的活,那么就能顾得住自己一星期的饭了。这样不错,哈哈,要是真的能实现就好了,今天晚上就不吃饭了,省着点钱,说不定我这个月就能把贷款还完呢。
我想了很多,时间过得很快,而我一事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