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姐”

文/相思

图/网络

1.

倒春寒的时候,往往有风。和煦中无意料峭,温柔里藏着阴冷。

在他乡的寂寥中,这样的天气实在难熬。

越是遇到凄惨的光景,人们就越是容易的思念起家乡。陈情一向自负带着他人没有的文人才气,此时也不免如文人骚客般触景生情。

她仰起头,洗得有些发旧的藏青色工作服衬得她眼睛很亮。

“陆平,你说我们还能回家吗?”

喘着粗气的男人好不容易干完手里的活儿,用粗糙的手背抹去额头和颈间的汗,呆呆地看着陈情出神。

朝晖几轮交替,他们早已数不清这是在城里的第几个春天。

日子在他的眼里,就像老板手里的烟一样,不知不觉就没了好多根。而烟灰被风吹散,就一点踪迹也不留下。

王陆平抬头望向天空黑压压的一片,艰难开口:“熬一熬,总能回去的。”

烦躁涌上心头,他下意识地摸摸口袋想要抽一支烟,口袋里却空空如也。

烟很早就抽完了,月底之前又要克制烟瘾。

尽管这是商铺里卖得最便宜的了。

陈情眯着眼,望向天空模糊的一团云,光影跳动在她边角干净的帆布鞋上。

她想起这是临行前,奶奶做给她的那双。老人家追到村口来,在她身后用力的挥手,嘱咐她早点回家。

每每想到这儿,她一双含情的眼睛就湿漉漉的,更增柔情。

“回去,是‘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还是‘凄凄惨惨戚戚’?不管哪一样,总不会是‘一日看尽长安花’吧。”

她把头埋的很低很低,像是在认真研究马路上铺开的细密纹路,虚浮的声音散在风里,“陆平,你甘心吗?”

王陆平尴尬地笑着应她,“你说的那些诗句,我听不懂。”

他缓缓蹲下,双臂环绕着膝盖,微微阖眼。

黑暗里望见的是袅袅炊烟,萦绕着乡土村落。闲散时,他会搬张小方凳,坐在门槛边儿上,看着田野上天真烂漫孩子抓着风筝飞奔。

可一阵寒风袭来,生生地吹散了这和美的梦,那曾堆砌着他心中一切岁月静好的梦。

“我们本就是扎根在泥土里的人。”

“有什么好不甘心的呢?”

声音落下,王陆平轻轻摩挲着几近干裂的嘴唇。他早已习惯了人们鄙夷的目光,和他乡无际的冷寒。

陈情把头发向后挽在一起,漏出小巧柔美的脸庞,她缓缓地仰起头,眼里横生出几分坚毅。

“不,陆平。我要让大家看看我前程似锦。”

2.

仍是春,王陆平已能轻松地坐在驾驶座上,不必受寒风的洗礼。

只不过他手中握着的,不是属于自己的方向盘。而低头听令的,仍旧是嗜烟如命的旧老板。

再见到陈情,她的身形更加消瘦,面容已褪去了小村落走出的生涩,转而覆盖上的,是用昂贵化妆品点染出的夺人光辉。

只是王陆平总觉得,那一份光彩里少了许多勃勃生机。尤是陈情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正在渐渐消退颜色。

王陆平已然寻不到她眼中坚毅的星光,遗落在那双空洞瞳孔里的,唯有点点漠然而机械的春情。

这本该充满希望的时节,在陈情一如深渊的凝视里,陷入一片阴暗。而那片阴影,是陆平今生都不想再看到的眼神。

那是一个女人虚荣又堕落的寂寥,是一个渺小生命在庞大物欲前的微弱挣扎。

王陆平探不清陈情的想法,他只知道陈情会吟诵他听不懂的诗词,说他想不通的道理。

但他再也不会觉得,陈情仍是那个想要前程似锦的少女。

起初,陈情还会伏在他的肩头啜泣,却再也吐不出如莲的诗句,只能抽噎的控诉着空泛无力的生活。

她说她已在短暂的生命里搜索到了许多不被爱的证据,她也能够坦然地相信,自己不会是出现在他人生命中的礼物。

平凡如她,无法收获自己最向往的梁山伯,也碰不到现代版的罗曼蒂克。

王陆平只是静静地听她宣泄,默默分辨她半真半假的醉话,感叹这个被酒精和堕落填满的女人,也有露出软弱马脚的时候。

他怎能料到,在生活中四处碰壁的陈情,却于男人的原始世界里蓬勃发芽。

她干净的面容,清澈的双眸,都在为自己所遭遇的不幸,叙写着一封散发着独特诱惑的陈情信。

陈情的人生渐渐偏离最初的轨道,平淡的朝九晚五转向喧闹的声色犬马。她的身体与精神开始被各色男人的金钱塞满,被心中迸发的物欲把控。

于是高跟鞋逐渐替代开线布鞋,包臀裙慢慢替代保守工服。谎言迅速替代真心,激情瞬间替代厮守。

在每一个分叉的街头,在无数个下雨的时候,陈情总是心甘情愿的独自淋着雨走,走向欲望的横流,误入别有用心的巷口。

3.

王陆平在见不到陈情的时候,总是回忆起他与她在小村中所发生的故事。

陈情是家中最小的女儿,却从未感受过父母的爱。陈家想要个男孩传承香火,可天不遂人意,陈家成了村里唯一没有男丁的一户人家。

陆平家里却是香火满满,背负着三个男孩的王家,被庞大的压力按在地底,喘不过气。

于是两个沉重的灵魂在乡野相遇。陈情喜欢读古人浪漫的情史,幻想着自己终有一日也能成为他人诗中表白的女子。

王陆平没有远大的抱负,只想陪在陈情身侧,听她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话,看她憧憬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

后来陆平要离开村子去城里务工,陈情亮着一双眼,蹦蹦跳跳的围在他身旁,嚷嚷自己也要去见见世面,半工半学的完成自己最遗憾的学业。

他在广阔的天地间,看陈情读诗,见陈情垂泪,温柔的安慰她在每一个迷惘的日日夜夜。

只是现在,他在那一方狭窄的后视镜里,看陈情巧笑,见陈情莞尔,沉默的目睹她与低矮丑陋的男人深情拥吻。

他对她的称呼,也早已从亲昵的甜蜜,到了如今恭敬的

“陈小姐”。

他们自觉地佯装陌生,不再提起曾经种种。发黄的旧布鞋早已被扔进垃圾桶,填不满的心也无需依靠来相守。

王陆平不禁感慨,在这辆车上卖弄风情的女人只多不少,唯有陈情是存留最久的一个玩物。

他不知道陈情还会不会与这些粗鄙的男人讲起柔情蜜意的才子佳人,他也不知道陈情还会不会与这些充满原始爱欲的男人谈起锦词丽句。

他唯一可以确认的是,现在这辆车换了女主人,陈情到了她的保质期。

于是王陆平再一次与陈情断了联系,在这个充满希望的春。

4.

在后来的灯红酒绿里,陈情的脑海中总会闪过祥和村落的种种瞬间。每当如此,她就会以最快的速度黯淡下来,无论多少束光都无法唤醒。

陈情如今难以做到及时止损,也没有能力自负盈亏。

她在无际的黑暗中想,是不是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时,人生的轨迹就已被设定完成。比如有的人生来光彩,生来轻盈,生来使人如沐春风。而有的人则生来污浊,生来空泛,生来令人倍感寒冷。

陈情也曾渴望被人拯救,渴望有人来安抚她左顾右盼的双眸,舒开她因琐事而紧锁的眉头。

但她终有一日幡然醒悟,她变成这样不是因为谁的轻视,谁的引诱或谁的逼迫。只是她所信仰的纯洁世界,在金钱面前毫无保留的轰然倒塌,而她无法在这样的利诱前驻足。

陈情感到自己正在逐渐冷却,毕竟流露脆弱是一件自取其辱的事。即便是这世上血脉相连的父母,都不会在意她所遭受的苦难。而这冷漠丛林中的陌生人,又怎能理解她的难堪。

他人唏嘘的语气,假意的叮咛,是比羞辱更令人土崩瓦解的利刃。

陈情太明白二十岁的女人风华正茂,她是孤独游荡在绚烂又混沌的世界里宛若浮萍。陈情一如孤苦无依的枯树,等不到一场春雨,等不来新燕春啼。

只是陈情还未终老,就已料到年迈时的凄惨景象。她已经难以记得那些如画诗句,再未见过褪色的旧衣,也失去曾陪伴她青春光景的憨厚男人。她依稀记得那个人的名字,名字的寓意并没有太多赞誉的前程似锦,只是盼望他余生平坦安宁。

陈情并不知道王陆平的后半生是否平安,只是暗暗祝愿着这个扎根在泥土中的人,能够在大地上蓬勃生长,不必与她执手相看泪眼。

陈情也终于甘心,她再也看不到她的前程似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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