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前方左侧百十米的路边,站几个行人本来很平常,只是其中的一位男性面对着我,连续用双手由下而上举过头顶,动作幅度有点大,吸引了我的注意,我下意识地侧过头,朝他挥手的地方望去。
原本这条路我可能这辈子也不会经过,缘于我在江阴大桥上的一转念间,我把导航设置更换成了不走高速,于是前往姜堰的路被坑人的高德地图引入了一条狭窄的乡级公路。
对于开惯了双向四车道双向六车道甚至双向八车道十车道的我来说,双向二车道确实太窄了些,仅有中间线,总宽度不足六米,对面来车就要不得不松油门减速那种,村民的许多房屋距路边也就半米距离,一片竹林直接繁洐到了路边,感觉穿越到了上世纪,泗洪或是潜山某处的公路。
我把时速控制在四十码左右,一次次地更换档位,有些小小的担忧,怕被导入死胡同,同时兴致勃勃着等待柳暗花明,或许转过弯就能转入阳光大道。
我侧过头,看到的是一位容颜苍老的男人,衣着寒酸,最普通不过的乡村农民模样,他身子向左倾斜的很厉害,全倚仗着双手拄着的拐杖才不致侧倒,他正努力地翘起右腿朝挥手的男子方向缓慢前行,摇摆的幅度很大。
挥手的男子衣着低调而考究,满头花白的头发,也有一大把年纪,却脸色红润,精神焕发,嘴里大声说着什么,应该是别送了请回吧的话语,见老汉依旧坚持着挪动脚步,他也快步迎过去,他的身后两位中年妇女服饰光鲜,雍荣华贵,立在路边转过头,望向两位老人。
哪怕我转头,也只有十六七秒的时间,来揣摩撞入我眼中的偶遇,我没松油门,那细节象是电影中的特效,缓慢闪过,十六七秒后来的情节被时间和距离忽略,湮没在俗世之中。
偏我喜欢着细节,挥手老人亮闪闪的手表蓝白竖细条纹衬衫,拄拐老人颜色变浅淡了的藏青中山装陈旧的布鞋,妇女挎的宝蓝提包翠绿的手镯。
那两位装扮悬殊的老人一定有着特殊的关系,离散多年的兄弟?久末谋面的发小?某一方的恩人?我不得而知,我在意挥手老人面部不忍心的凝重表情,我更在意拄拐老人颤颤巍巍的样子,想起一句古词来,此去经年和纵是良辰美景虚设,此去经年,说的也许是这两位此刻的分别,再见成了奢侈的愿望,余生是虚设的假想。
那两位中年妇女呢?是挥手老人的女儿?儿媳?或许还有他的儿子,正在近处驾驶一辆豪车掉头出来,弄不巧还有他害羞的孙子,在车后座默默玩弄手机。
而我恰巧路过,撞入这十六七秒不可言传的情节。
谁说我们是主角?谁说我们是过客?
我又放慢了车速,紧跟着一辆寂寞的公交车,前车过处一只黑色的小鸟肚子朝天侧卧着,没有生命的气息,我缓打方向,差点没有避过它。
前方路标显示右拐是G40高速公路,正是柳暗花明的方向,我偏又执拗地在红绿灯口选择了直行,依旧是狭窄的小路,羊肠般弯曲着穿过浓重烟火味的乡村。
一些细节一闪而过,比如,这一枚淡青色的鸭蛋,被一只鸭子遗落在荒芜的路边荒草间,被追究细节的我发现,我打上右转向灯靠边停车,走进荒地,只为求证我的目光。
它确实是一枚完整的鸭蛋,不知它在这里躺了多久?不会太久吧?不然早被人发现捡走了,也不一定,也许发现它的人不少,只是没象我一样,情愿停下匆忙的行程,走入荒地捡拾。
也许它还新鲜着,也许它是个不折不扣的坏蛋,在打开它之前,所有的假设都是多余的,我小心地把它放在驾驶室,要把它带到江南,听说最好的鸭蛋在高邮,高邮离泰州不远,这里的鸭蛋应该也不差。
我喜欢着细节,连带着我的眼睛,让我捡到过很多次钱,甚至在路边绿花带的里发现过一枚黄金吊坠,它被掩埋在泥土里,只露出芝麻大小的一点黄色,我总是可以轻松区别些细微的差别,比如铜的黄色泽坚硬,金的黄则比较柔和,所以我才会小心地把它从泥土中翻来出来,让它重见了天日。
那么就不容置疑,乡村小路边相向而行的两位老者,是如何依依不舍地再次握紧了彼此的双手,条纹衬衫眼睛湿润,而中山装倒在路边的拐杖和肩膀的耸动,终于没能挡住积郁了多年的几滴老泪 纵横。
你就尽情痛哭吧,据说,泪水是治愈相思的良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