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改变一下生活轨迹,打破一下生活节奏,或许不是一件坏事。在阳台上来回渡了十几个步子后,还是举起手机回拨了刚才打过来的电话,答应了对方的邀请。
不完全是因为出门少,总要在之前把有关的问题搞清楚。点开百度查找到了出行的方案,是先坐7号线再转2号线,全程近30公里。除去步行,地铁上耗时四十七分钟。
科技让生活变得便利的同时,也让生活变得复杂。我为自己成为地铁族而莫名的忐忑,不由地把手机里的出行截图看了一遍又一遍。
跨进地铁,手表指针显示七时整,卡在预估的时间。
7号线总显得宽松,尤其在清晨。刚要落坐,一位八十岁左右的老头拉住了我的胳膊,急切地说:
“我老伴还在车外,没有和我一起进来!怎么办?这怎么办!”我赶紧扶着身体哆嗦的老人就近坐下来。安慰到:“别急,您别着急。”
“你能不能用你的手机帮我打个电话呀?”还没坐稳,老人又开口了。 “给谁呀?”我问,“给我老伴呀!”
“那您把号码告诉我。”一看就知道是位和谒的老人,便毫无顾忌地掏出手机。“1,3,5……哎哟,记不得了!” “您手机上有呀?把手机拿给我看看就行了!”
“手机都交给她了,放在她包里!”接着又说“打电话她也听不到,听到了她也不会接。她什么都不会!”
我有点懵了。环顾四周,边上的人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事,对面座位上的白脸少妇一直盯着手上的小圆镜,专心地画着口红。
“我不该跟她分手的,真不该跟她分手的!”老人一直低头喃喃自语。
地铁已经过了一站。
我挨近他的身体,问:“您在哪下车呢?” “下一站呀,然后还要坐公交。但她不一定记得在哪站下车,她什么都不清楚!” “我正好下一站转车。这样,一会儿我陪你下车看看再说。”
车停了,我随他从里面跑了出来,结果没有让他惊喜。
车走了,站台上一片寂静。老人不再言语了,嘴角开始抽搐。无奈之下,我抓住老人的胳膊,向远处穿制服的工作人员走去。
“你好!这位老人与老伴走散了,只有麻烦你想办法解决了。”我不得不用最简捷的方式来改变现状,因为已经超出我之前预估的时间了。
转身前还想给老人交待几句,但他完全把我忘了。
我像刚犯了一个不可宽恕的错误似的感到极度的不安。走到直饮水台边,装着喝水样子淋了一下额头,然后朝下一个地铁通道急步走去。
挤进2号线,惊讶这里面比过去高峰时的公交车还拥挤,空调效果明显比7号线差。有坐位的或没有坐位的人近乎全在看手机,剩下的也差不多戴着耳机,一个瘦高老头进门便打开折叠椅就近坐了下来,我摸到一个空隙地方才直起了身子。眼前坐着一位南方模样的脖子挂着粗项链的青年人,不停地对着手机大声的视频,还把右脚腿肚子架在右大腿上,旁边的太婆只得把瘦小的身子收得更紧一动不动地呆坐着。我和站着的人一样,把目光收近盯着坐着的随时可能出现的动静。
其实,我一直在想那老人。这会儿和老伴会面了吗?他们是如何走到一起的?如果见面了应该在公交车上了吧?我感觉有点晕眩,赶紧把手机上的耳机塞进耳朵里点开音乐,里面传出了赵传的嗓音:
“请你为我再将双手舞动,
我会知道你在哪个角落”……
感觉有人拉了一下我的袖口,扭头一看,原来是背后坐着的中学生站起来给我让座,我感激地点了一下头,然后取下双肩包转到她身后在紧挨着车门的空座上坐了下来。
车停了,我目送中学生挤出门外后,也试着半眯着眼养神。
车晃动了。忽然闻到一阵浓烈的酒精味,谁会大清早喝酒呢?我心里直犯嘀咕。不一会,就感到大腿被什么东西一下又一下的撞击。我终于睁开眼才发现中年男子双手抓住我身边的车门侧边扶手,整个身体垂吊在双手下面摆动。身边的人有的捂着鼻子,有的在向稍远的地方移动。我赶紧站了起来,把还没坐热的座位让给他。醉汉旁边的女子立刻不停地说:“不好意思,谢谢!谢谢!”接着扶着看上去是她丈夫的人挪到空位上。
那醉汉不时地笑出声来,有时还伸出手比划,嘴里嘣出几个听不清楚的单调语音,那女人一直半抱着那个男人,没多久男人沉睡在半抱着他的女人怀里。
直觉告诉我,那中年男子平时应该是听老婆话的人,那中年女人应该是体贴自己男人的人,肯定有什么原因出现了今天的状况。
车里一阵安静,虽然上上下下换了几波人。行程一半的途中,那中年女人费劲地搀着中年男子下了车。又过一站,车里的浓烈的酒精味才完全消失。
突然,对面车门旁传来小伙子手机通话声:“我明白。…昨天就跟朋友说了,已经答应帮忙找个专家。…是的,用胰岛素治疗,……是的…我晓得……就这样。”
“她就是缺乏运动,怀个孕怎么那么不得了呀?一天到晚叫人伺候,还一百个不满意,一千个不高兴!”小伙子举着手机的手刚放下,旁边的红脸妇女冲着小伙子说。
“老娘!你少说话行不行!”
“怎么啦?该吃的不吃,不该吃的瞎吃,现在好了吧?!没人伺候呀,就顿顿点外卖。呆在家里无聊,天天上网购物,还差几个月,买的东西都把房里塞满了!”
“我叫你不说话,少说话。每次只要你一出现就爆发战争!”
小伙子手机又一次响了,这次他是捂着手机放在耳边,听的多,说的少。
我从晃动的人缝里看那年轻人身着一件白色圆领衫,胸前印有毛笔画的没有封口的一个圆圈,下面有三个不大不小的黑色繁体字“无态度”。
车门开了,小伙子双手捂着放在耳边的手机直经走出门,红脸妇女拎着两大塑料袋尾随其后,嘴里仍旧嘟噜个不停。
在地铁停和开的瞬间,我留意到窗外多次出现的“当生命走向终点时,我们也可以选择这个”醒目文字和双手捧着红心图画的捐献器官广告,让我想到了深海里最孤独的传说——“鲸落”。
抬起手腕一瞥,分针划过半圈,车厢里站着的人比先前少多了。汗湿的后背总算干了,这酷热的夏天不知什么时候过去。
我时不时地抬头看站名显示屏,想尽早离开这一隅之地。
不知什么时候上车,坐在对面竭力借花俏打扮掩盖自己实际年龄的两位妇人一直兴高采烈地交淡着,让我产生了蝉鸣性耳鸣:
“服用也讲究,不然没有效果?”打扮得像黄蝴蝶的问。
“那是肯定的。”像红蝴蝶的马上答道。
“每天早上冲服吗?”
“对呀!”
“我就怕没有用,最担心不安全。”
“不会不会!”像红蝴蝶的拼命摇晃着头,然后把身边一声不吭的男孩推到像黄蝴蝶的面前。
“你看,我才出玩了半个月没管他,回来后这孩子脸色蜡黄,也不爱吃东西了,我马上接着给他服用,明显得很!”
“哟!长得真好呀,一看就机灵。”
“是呀!是呀!”
我忍不住瞥了那孩子一眼,脸色就是黄色,看不出机灵。
我又被紧挨着扎马尾辫的显得不善修饰的中年妇女的干扰所吸引。她从手里的塑料袋里掏出一个鸡蛋,在椅子上敲了两下又剥去蛋壳,接着开始咀嚼起来。
我侧脸望着她,再朝车门上方禁止饮食的提示牌看去。
她完全像坐在自家客厅沙发上,目不转睛地欣赏着对面墙上的视频节目。接着又从手里的塑料袋里掏出一个鸡蛋大小的红枣放在嘴边,两口后手又伸进塑料袋,还是鸡蛋大小的红枣。
正好有个像是赶在生育末班车生二胎的孕妇出现在面前,我急忙站起来给她让坐。但当她坐定后我才发现,她只是体胖得像孕妇。幸好我只有两站就下车了。
从地铁站走出来,刺眼的阳光和扑面的热浪让我顿时觉得世界一片空白。
一群上了年纪的男女把手上的广告伸到我面前,我比平时显得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人们总是这样在不同的曲线上来来去去不停地游动,这就是生活。
我深呼一口气,不加思索地进入属于自己的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