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笔时仿佛看见他的影子,在我身侧晃了晃。 ——题记
第八个年头了。
将他的遗像放回柜中,忍不住摸了摸上边掉了色的木框子。而后,望着无言的他,心中便不禁数落起自己。
八年前,我还不过是个不太让人省心的孩子。脸颊因贪玩不肯歇下一直泛着红,双目一闭,小鼻一拱,心里又是一个鬼点子。
那时老屋还未拆迁,庭院里有一株两层楼高的柿子树。春末,树影斑驳。他就在树下铺张毯子,席地而坐,静静看着远处乐此不疲的我。时而将我唤去,兜里变戏法似的掏出几块麻糖,或是一大把碧根果,放在我手里,嘴里埋怨我女孩子家家调皮捣蛋,整天哪吒孙悟空的,像个野孩子。我两手忙不迭接住,一面又皱起鼻子对他笑,眼睛都笑没了,他也终于绷不住脸,含笑摸了摸我头顶那桀骜不驯的冲天辫。
他有糖尿病,每次别人拿了些什么糖给他,他不吃,只留给我。
他住在乡下,少时我不爱去那里,夏季蚊子多,闷热,况且没有大电视机,不能看我喜欢的哪吒闹海。
每次父母有事,总是将我放在乡下,我哭哭啼啼地追赶出去,他们早没了影。不甘心地回过头,看见他在我身后,朝我伸出手。我牵住他的手,仍旧回头看。他就在我身旁温和地说,在爷爷这里,晚上还可以在院子里乘凉,看天上的月亮和星星,到时候给你讲故事,好吗?
于是,那些个夜晚,点了蚊香,坐在他的大藤椅上,拿着他的大蒲扇有模有样地扇着。那时还没有雾霾,那时我也没有近视,透过繁密的枝丫可以清晰看见天边的点点繁星。蟋蟀在草丛里絮语,月光柔和,身旁有他轻声讲着神话,我心满意足,放下扇子,喃喃睡去。
夏季每个在院里的夜晚,都是这样的。
每当柿子成熟了,他总会打电话,让父母送我回乡。而后又会在某个我睡眼朦胧的清晨,骑着他那辆发动要踩好几下的摩托车,送一大袋到城里。
小时候习字,他总是要在我身旁踱来踱去,看着我写。我一紧张,手一抖,写得歪歪扭扭。他不说些什么,只是一直在我身后,看着我。
那年冬日,南方下了场罕见的大雪,积得十分厚。他便搬了凳子,攀上屋顶扫雪,那时大雪已住,他将雪一点点扫下,似人家屋檐下自顾自又飘了一场雪。我那时双眼明澈,站在檐下,看着这景,心中不禁又是一番遐想。
可是,最后一个冬天里,雪不下了,人不在了,遐想断了。
生平再没有流过这么多泪。
后来,我总梦着他,梦见那矮院中他的身影。面容模糊了,只依稀见着他笑。醒来时,怔怔地坐很久。
那一年,乡下终于等来拆迁,柿子树也被卖给了商人。
我再没有机会回到那里。那时手机还不曾智能化,竟连一张能拿来回忆的照片都没有。
我还想着,每年暑假能听着他的故事入梦,每年能吃到他送来的柿子,什么时候恰好又是一场似曾相识的雪,又是哪年能见到别来无恙的他。
终究在记忆里,不能完整。
现在回忆起,不会再泪流满面了。镜框太重,压得我透不过气。我只能在纷繁的生活中抽空想起他,在记忆里再走一遍旧时小巷,矮院东篱。
文/青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