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一些事情要办,我大学毕业后滞留在学校两个月。
找来找去没找到住处——都让暑假留校读书备考研究生的学弟学妹们给抢先了。最后看到路边的小广告,照电话打过去,是一家叫“含巢旅馆”的,他们旅店可以租房。我看了房,觉得也将就,就定了下来,叫了一辆出租车,搬了东西,告别了一直照顾我给我住宿舍的宿管老头。
房间非常小,与隔壁房间用木板隔着,但是隔壁是客房,暑假里很少有客人来住,所以两个月还算清静。就是房间里太闷,晚上睡不好觉,尽管我那个“三角牌”电风扇早已超强度工作了,也依旧是徒劳,另外还有一些花蚊子一直在暗处叮你,吸饱了血你才知道痒,往往要到凌晨一两点才能睡着。到那时为止,我才知道“睡着”也是一件耗体力、比耐性的“运动”。这个经历和鲁迅《藤野先生》里面有一段很像,但是鲁迅先生描写的是冬天,可以用东西把头包着,我试图效仿的话,很可能早闷死了。
这还在其次,房东老板娘的女儿,一直穿个小短裤和松垮的背心来串门,每次我都光着身子。也难怪,我是唯一一个单身的房客。其他房间都是一些在市区工作暂住在这里的情侣。每次洗澡时我都觉得自己很奇怪:他们都是两个两个洗,而我都一个人。四五十来岁的房东也和老公一起洗,想来是这间旅馆的“风俗”吧,那么剩下的就是房东女儿了,她老公在外打工,所以没法以身作则加入这种低碳的“风俗”中来。我当时没明白这意思,搬走后才想起来。不过也不是没收获,有一次她洗澡的时候,我在外面没听到什么水声,就直接推门进去了。后来也有好几次,当然不是我故意的,因为我们洗澡都是最晚的,不是她在里面就是我在里面。她专门为这事和我约法三章起来,说不想给她妈逮住。说也奇怪,后来她都在我没下班之前就洗好了,在她那个点,进去洗澡的改成了老板娘,因为她和老板在里面老发很大的声,我从外面听得出来。
这项“风俗”不提也罢。
老板娘人还是不错的。期间我几个同学来看我,她给他们的价格先开始每晚15元,后来是9元,后来直接跟我说,你同学来住不要钱的,虽然队长来那次搞坏了她家的淋浴器。
每次有老友来住,我都特高兴,一来不寂寞,在旅馆看球赛、抽烟,就是电视机太破旧了,要用手刀四十五度砍下去,才能侥幸出来图像,而那时比分早变了;二来我可以任意房间(我喜欢“任意”二字,好像在出入自家房间),看哪个好就睡哪个,任意房间的电风扇和蚊香都可以取用,走廊上的热水瓶可以多拿,老板娘说“只要用完了把水瓶放回原处就好了”。这句话我听了很受用,我那时是不给用走廊上的水的,每天用“热得快”来烧,烧起来电压不够,电线非常烫手,好几次都跳闸了,自从老板娘那句话之后,我便不再烧水了,直接拿走廊上的水瓶。但是老板娘所说的那句话,仅仅在我有朋友来时有效,平日我一个人住,就无效,被她抓住,也骂了好几回,好像是说我老是“偷水”。其实那算不得偷的,她的房间就在走廊放水瓶的地方,白天开着门,我都是当着面拿的,只是次数多了,她觉得我得寸进尺太不把人当回事了。所以我“积极改变思路,开拓创新,从大局着眼”,专门趁早上五点起床着手“偷水”,只要将空水瓶“放回原处”就好了。老板娘私下是知道这事的,生意人都有这种精明,但看我一个人独居,也没个人一起搞“风俗”,也就算了,那是我第一次以“单身汉”的身份获得特权。
两个月时间过的很快,八月底去结了工资,将书和衣服邮寄回家,席子、被子、“三角牌”电风扇我说都留给老板娘当客房家具用了。老板娘说我这个房客很实在而且很“老实”,临走前特地在她另外开的一家小饭馆请我吃了三个菜:宫爆鸡丁、鱼香肉丝、银鱼跑蛋,还有一碗猪肝汤。她说下次过去就到她家住,她不收我钱。但我知道彼此都是唯一的:她很难再有我这种“实在而老实”的房客了,而我也再找不到除了我自己家外的另一家免费的旅馆。
非虚构类作品《含巢旅馆》三部曲+两部特别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