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读书《一个女性的抗争和蜕变》。
一张泛黄的老照片,开启了一段关于女性抗争与蜕变的深沉叙事。照片中二十岁的她,侧歪着头浅浅微笑,金色发丝垂荡在碧眼周围,姿态与眼神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与自由的气息。然而,这束光芒很快便被贫困、男性暴力与父权枷锁所吞噬。作者以细腻的笔触,回溯了母亲从青春少女到被生活碾压,最终挣脱束缚、重获新生的历程,字里行间涌动着对母性命运的追问,对社会规训的反思,更藏着一段从隔阂到和解的母子深情。
二十五岁到四十五岁,本应是生命最蓬勃的阶段,却成了她被彻底摧毁的二十年。作者用冷静的笔触铺陈出母亲所经历的令人窒息的日常:来自丈夫的羞辱如影随形,“大屁股牛”之类的绰号在众人面前将她的尊严碾得粉碎;贫困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全家七口人靠救济粮度日,她不得不为村里老人洗澡以换取微薄收入,却还要在“家庭护工”与“清洁女工”的称谓间斤斤计较,生怕跌落到社会最底层;更可怕的是无形的规训——作为女性,她被默认是“家庭主妇”的最佳人选,日复一日重复着“摆餐桌、清餐桌、开窗帘、闭窗帘”的机械动作,连彼得·汉德克笔下1920年代奥地利女性的日常,都与半个世纪后她的生活惊人重合。
梦想的夭折更添悲凉。十六岁时,她曾立志成为厨师,考入餐饮学校却因意外怀孕被迫辍学。多年后提起此事,她仍带着不甘:“所有老师都说我很聪明,尤其是地理课。”可现实里,她连化妆、考驾照的权利都被剥夺,丈夫不允许她有任何“逾越”女性本分的举动。她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鸟,羽翼逐渐被生活的苦难磨掉,连挣扎的力气都渐渐消失。作者犀利地指出:“她的故事注定只能是他的故事”,在父权与贫困的双重碾压下,她的个体性被彻底消解,成了丈夫暴力与社会规训的附属品。
即便身处绝境,她的抗争从未真正停止,只是常常以隐秘的方式展开。为了带孩子去山里度假,她顶着丈夫的嘲讽与冷漠,一次次跑社会局、复印文件、整理材料,甚至趁丈夫外出翻遍抽屉寻找证明。当终于拿到补助时,她对着电视里的丈夫宣布:“我们夏天去度假”,那一刻,她的脸上第一次有了“明艳”的光彩。在马戏团演出时,她陪儿子登台互动,回家路上反复回味那几分钟的快乐——“在那几分钟里,她成为某件事的一部分,参与了现实,走出了和我爸的生活加诸她的唯一角色”。这些微小的瞬间,像裂缝中透进的光,暗示着她对“另一种人生”的渴望从未熄灭。
她的抗争还体现在对“可能性”的固执相信中。年轻时收到诈骗信,她明知可能是骗局,仍一次次寄出支票,只为抓住那丝“赢十万欧元”的幻想;她总对人说自己出身“没落的法兰西大贵族家庭”,坚信“本可以做大学问”;甚至在最绝望时,她会开玩笑说:“莫妮卡·贝鲁奇,就是莫妮克·贝勒盖乐翻成意大利语”。这些看似不切实际的念想,实则是她对抗命运的武器——通过想象另一种人生,她为被碾压的自我保留了一丝喘息的空间。
与安杰莉克的友谊则是她抗争的重要转折点。这段短暂的交往让她第一次接触到“另一个世界”:穿新衣服、学新用语、去海边“像闺密一样”逛街。她的身体与精神状态都发生了微妙变化,“忧伤离你而去”,甚至敢于在丈夫面前流露出反抗的勇气。尽管这段友谊最终因阶级差异而破裂,但它像一颗种子,在她心里埋下了“成为自己”的渴望。
五十岁之后,她的人生终于迎来了彻底的反转。那个夜晚,她将丈夫的东西扔进垃圾袋,锁上家门,隔着门说出“永远别来了”,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这一次,她没有回头。搬到巴黎后,她染了彩色头发,化着精致的妆,戴着首饰,对着儿子宣告:“你瞧,我不再是同一个人了!我现在是地道的巴黎女郎。”她开始用“女性的骄傲”解释自己的选择,拒绝再被任何男人“牵着鼻子走”;她读爱情小说,去卢森堡公园散步,甚至与卡特琳娜·德纳芙一起抽烟,这些曾经遥不可及的场景,如今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
更动人的是母子关系的和解。作者曾因阶级差异而羞于承认她,甚至在高中时要求她“说话别抠鼻子,用语尽量标准点”;而她也曾因儿子的“叛逆”而愤怒,在他急性阑尾炎发作时拒绝叫医生。但当距离消解了偏见,他们终于看清了彼此的伤痕与挣扎。她向儿子讲述年轻时的往事——原来她早就认识同性恋朋友,只是当年不知如何安慰困境中的他;他则鼓励她摆脱“母亲”的枷锁,追求属于自己的自由。在蒙巴纳斯大厦顶楼,她坦然点了肥鹅肝和香槟,不再被阶级标签束缚;在超豪华酒店的酒吧里,她笑着说“我们俩混得还不错”,此刻,母子俩终于平等地共享着幸福的“异国情调”。
作者最终意识到,母亲的蜕变或许不彻底——她仍在穷人超市买菜,仍因阶级差异难以融入巴黎的社交圈,但这并不妨碍她成为“幸福”的定义者。她改了姓氏,用母亲的娘家姓和继父的姓创造出新的身份;她第一次用将来时规划人生:“等他(母亲的男朋友)不工作了,我们就买一辆房车,周游法国。” 这些细节印证着,真正的解放不在于彻底摆脱阶级烙印,而在于敢于撕碎命运的剧本,成为自己人生的主角。
那张二十岁的照片与“巴黎女郎”的形象在眼前重叠,从被暴力与贫困摧毁的女性,到敢于宣告“我是巴黎女王”的独立个体,她的故事不仅是一个女性的抗争史,更撕开了父权社会对女性的规训铁幕。正如作者所言,这段记述是“她能够托身的家宅”——而对于每一个在生活中挣扎、渴望挣脱枷锁的人来说,这或许也是一面镜子,照见了我们内心对自由与自我的永恒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