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书里看王安忆提起兰心大戏院,想起了我在巨鹿路弄堂里的“家”,离兰心大剧院很近,出了里弄,步行3分钟就到。
而此刻,我身处湖北西北部的一个小镇,也就是我真正意义上的家,距离巨鹿路的那个“家”,直线距离983.1公里。
这段距离,算不上天南地北,但也足够漫长,隔开了两个全然不同的世界。
一个是世界最繁华的都市之一,一个是中国最普通的一个小镇。
几年来,我不断穿越于这段距离之中,一次次地叩问内心,追寻自我,也在这段距离中动荡不安,颠沛流离,不断拉扯。
隔着距离,我仍能想起傍晚时分,夕阳留恋在里弄墙头生出的草堆上,空气中弥漫着家家户户翻炒菜肴的香味,留声机的唱片声从某户人家的窗户中飘出。我坐在窗边,目光越过对面石库门的屋顶,看着延安中路上的大楼逐渐亮起灯来。
最喜欢的三个灯光标志,一个是静安香格里拉酒店上方的ShangriLa,一个是上海花园饭店的Garden Hotel Shanghai,还有一个是淮海中路襄阳北路路口嘉华中心顶部的MU。总是远远地就能看到这些标志在夜空中闪耀,像是某种指引。
在小镇上,我经常站在卧室的窗前,眺望远处连绵不断的山峰。
小镇周边的山峰是柔和的,大多是较低的丘陵。一眼望去,有人家,有田野,有橘园。想起小时候的一些周末,和同学一约,便三五结伴出发游玩。顺着山谷,往大山深处走去。那时对路的记忆,便是沿着那条小河,就能到达某处泉眼,或是再往前走,就是那条汉江了。河流,便是指路者。
在巨鹿路上,夏天转向秋天的时节,我和两位朋友经常相约下班后在周边散步。或是沿着巨鹿路,或是随意地在某个路口转弯,或是在758对面的Jeffrey买瓶啤酒,边喝边聊,看路人来来往往。有时,一走便是很久。
在卧室的窗口与那边的山峰之间,是一片开阔的山间谷地。有近些年来随着移民搬迁而兴建的楼房,尚未拆除的塔吊;也有曾经显赫一时,甚至占据了小镇半壁江山的供销社的红砖房;还有着偶尔有羊在吃草的山坡,不时能听到它们的咩咩声。
我的目光时常落在那联排的红砖房上,其中的几间大概早已无人居住,已是断壁残垣,如撕裂的口子,在一场场的雨雪后,口子越来越大,也更加触目惊心。而这破屋的隔壁还住着人家,炊烟总是在正午或是傍晚时分从那破屋的墙角边缘生机勃勃地出现,总是让人误以为这断壁残垣里尚有人生活。
某户人家的院落里种着柿子树,在秋天,能看到那树上金黄的硕果累累。某户人家的孙儿已经长大,几年前还曾是抱在怀中的婴孩,如今已成长为能独自在院落中玩耍的孩童。某户人家总是在深夜打开炉灶,不知是收摊太晚的商户还是需要照料的人回家了。偶尔从窗外传来几声狗吠,在那深夜的静寂里,不知惊醒多少梦中人。而昨夜,是一头牛在低哞。腊月,正是烹羊宰牛的时节,想必是那头牛已经察觉到了即将到来的命运。
我居住的弄堂也极为安静,有时晚上较晚回去,总怕踩在木楼梯上的脚步声惊扰了邻人。而关掉闹钟的周末清晨,常常是在快递员的叫声中醒来,“XXX,你的快递,下来取一下!”。躺在床上,听到鸽子“咕咕咕”地在房屋边缘落脚,然后又扑扇着翅膀离去。
而里弄外的巨鹿路,时而是喧嚣的,时而又是嘈杂的。我曾在下班后踩着自行车去探寻这条路的起点与终点,从地图上看,巨鹿路的起点是极中心的,那是横贯上海的南北高架与东西高架的汇合处。高耸的立交桥在此处相互贯通,桥下那根被龙纹装饰的巨大立柱也成为城内玄幻的传说之一。
巨鹿路便从这里有了一个不起眼的开端。
起先,路的两侧是大型的城市绿地,然后便来到了藏身于绿地中的158坊。如今158这个名字已成为主流,而最初,它叫做大同坊。后来经过改造,这两年已经成为最热门的娱乐地。餐厅、酒吧、夜店汇聚于此,Brunch、爵士乐、蹦迪隐藏在位于城市中心的大片绿地之下。过了158的路口,是一段较为安静的道路,直到758成为下一个夜生活的中心。
在这段路上,有天主教堂、幼儿园、中学、上海市作家协会,有水果店、牛肉面馆、菜市场,也有小小的咖啡馆、酒馆以及无数的时尚买手店铺。我便居住于这段路上。
过了758,路旁的建筑开始由里弄变为花园洋房,路灯昏暗了些,街道也静寂了些,但仍然间或分布着一些热门的馆子。然后便到了常熟路上,也就是巨鹿路的尽头了。巨鹿路并不算长,2.2公里左右,曾属于法租界,原来叫做巨籁达路,是以当时的法国驻沪领事巨籁达命名的。
我居住的小镇也很小,大概是上海的二十分之一。镇的中心叫做十字街,通向东南西北的四条路在这里交汇,我家住在向东的那条街上。突然想起来,上海也在东方,在我家乡的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