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下场口一路往下,快到河坝,看见了吊桥。
吊桥是木板桥,宽不过三米,两边用钢绳固定。
钢绳两头高中间低,低到六七岁的娃娃也够得着。
吊桥这边有一个养猪场,吊桥那边是中药厂。
每年到收柚子“大母柑”的时候,下场口的孩子们人人背个小背篼去捡“大母柑”。
中药厂的工人们坐在院坝头,抓起一个个“大母柑”,迅速剥掉青色的厚皮,将“大母柑”从坡上丢下来。
中药厂做药只要“大母柑”的皮不要内瓤。个个拳头大的内瓤丢下来,小伙伴们挨个捡起来尝尝,好吃的甩到背篼头,不好吃的就丢掉。
其实做中药的“大母柑”酸涩发苦都不好吃,但我们还是乐此不疲地去捡。
去捡“大母柑”要过吊桥。
等我和谢九妹、周六姐、范五儿、马三妹儿、姜丽走到桥中央,下场口淘气的男孩们会双手抱着钢绳摇晃。
木板一晃,桥中间走不稳,我们不得不抱着钢绳“妈呀娘啊”地大叫。
盐津城建在群山峡谷中间,两岸绝壁林立,中间关河湍急。
1966年建好的东风大桥,只连通县城和坪街,盐水公路还没有建,从水田坝、杨家坪子进城,必须过下场口这座吊桥。
有一年,水田坝两个农民半夜到县城看病,走在吊桥上遇到大风大雨,被吹翻的吊桥掀进了关河。
还有一个姓虞的姑娘,也是走在桥上被风吹到了河里。
下场口的小伙伴还爱在吊桥上看涨水。
汹涌澎湃的关河一路横冲直撞从上游滚下来,把墨石沟和盐井坝的路全淹了。
咆哮的关河夹带着上游冲来的树枝、门板、塑料和好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吼声震天地闯过吊桥。
有一次我们在吊桥上,居然看见洪水中还有一只黑猪,它在河中间浮浮沉沉,不知道挣扎了多久。
吊桥下还有一个“回水坨”,也经常看得见上游溺水的人被冲到河边,但很多时候小孩子们都不敢看。
吊桥连接关河两岸,人来人往不止这些悲怆的故事。
也常常看见谈恋爱的男女青年相约吊桥上,轻言细语、微风拂面,煞是浪漫。
淘气的男孩儿看见,跑过去拼命摇晃吊桥,吊桥晃动起来,男青年过来要打,男孩儿一猫腰已跑到了对岸。
最温情要数在吊桥上乘凉。
盐津的夏季闷热无比。七十年代好几年夏天气温都在37度以上。
瓦房、土墙、木板楼,根本经不住闷热,下场口半条街的人,都爱去吊桥上乘凉。
胆子小就要去得早,霸好桥两头的位置,板凳一放,凉席一铺,就算他家的地盘。
胆子大就往桥中间走,风更大,桥更晃,但更凉爽。
天还没有黑,母亲就让我带着弟弟去吊桥上霸座位。
天啦,吊桥上的人已经密麻见杆。
下场口的三姑四婆们一个个拿着蒲扇坐在凉席上,东家长西家短早就开说了半天。
身边的娃儿凉席上爬来爬去,从不担心掉到河里头。
我们没有占到桥上的位置,就在桥头的石坎上放下板凳,等着母亲来乘凉。
看见十娃儿的母亲走下来,他兴奋又得意地大声喊“妈,妈,过来,这边。”
他妈高兴地说着“幺儿乖、幺儿乖”,摇着蒲扇就去了桥上。
那分钟真是嫉妒得牙痒。
等到夜间八九点,凉风把人吹得昏昏欲睡。
有凉席的人在吊桥上打起了呼噜。
第二天要上班的人,开始催着娃儿收凉席、收板凳回家。
这时候突然听见旁边压低声音传来一声警告“王四娃儿,你再摸老娘的屁股,老娘就把你踹进河里头。”
人群发出呵呵呵呵的笑声。
有一次,我在桥头霸好位置,铺开凉席等着大人来乘凉。
那天晚上的吊桥出奇地安静。
月亮挂在很高很高的天上,把吊桥上所有乘凉的人都照亮了。
把关河也照亮了,显得河滩上照不到月亮的地方,又黑得不得了。
大人们那天晚上,看着月亮静悄悄地想心事,孩子们都没有了往日的聒噪。
我躺在凉席上,出神地看着盐津忽明忽暗的灯火,看着她月光下的死寂与沉默。
此时想先回家的人,悄悄夹着凉席小小心心地挪步,生怕踩着那些月光中,四仰八叉的脚。
那是七十年代盐津的一个侧影。
温情、柔和,还有一丝丝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