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心事
在回宣城的路上，十六在几个偏僻的地方兜转了几日，费了不少时日，说是顺路谈几笔生意，但羽落总感觉十六在躲什么人，而且这个人与自己有很大的关系。
一时之间，羽落很是愧疚，自己不仅要十分谨慎那个蒙面杀手的追杀，而且还要隐埋身份躲开梨花岛的寻觅，已然成为十六的包袱。于是，羽落很想找机会报答十六，比如，帮十六倒倒水、泡泡茶、倒倒水、泡泡茶……除了在十六房里没有婢女的时候才可以插手的这两件事情，似乎其他有关十六的事情都有人比她抢先一步做过了。
一日，在一个不知名的小镇里，十六坐在房里眉头紧蹙，一言不发，手里紧紧攥着一封被揉烂了的书信。
门吱呀一声轻轻被推开，十六双拳紧握，将书信藏在手心，厉声制止不守规矩的奴婢：“不是说了谁都不要进……”
端着茶杯蹑手蹑脚进来的羽落被十六充满怒气的声音吓了一跳，手不禁一抖，将水险些洒了出来，她定神一看，正撞上十六眼神里一闪而过的惊慌。
“我……就是想进来给你倒杯水……午膳的时间已经过很久了，你不饿吗？”羽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小心翼翼地问十六。
印象中的十六是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从来都是淡定自若，从未生气，从未惊慌，尤其是他说话的时候，语气中都荡漾着温柔的微波。但是，今天一推开门的时候，十六满身的戾气直面扑来，似万箭齐发直逼心脏，若是功力稍浅的人，或许早已浑身无力，瘫软在地上了。
十六，为何会有这么暴戾的一面？
“羽落？”十六轻轻地唤。
十六的声音在耳畔回响，夹杂着几缕熟悉的嗓音，与许久未见的徵辰十分相似，羽落一愣，不知是应还是不应，呆呆地看着十六。
十六静静凝视着羽落呆愣的表情，许久，才轻笑一声，然后，恢复一如既往温柔，说：“将十七姑娘吓傻了吧？你的本名不就叫羽落吗？近来，有些烦心的事，便不自觉将气撒在了奴婢身上，十七姑娘见笑了。”
羽落回过神来，赶紧摇头，快步走到十六的桌前，将茶杯放在桌子上，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笑着说：“不见笑不见笑，我本来就是你的婢女，想怎么撒气就怎么撒气吧，我非常乐意帮你分担那些烦心事。”说完，满脸期待，看着十六，希望他真的可以让她做些事情，不然，一直过这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她估计马上就要成为废人一个了。
十六挑着眉看向羽落，半晌，问：“十七姑娘当真想替我分担烦心事？”
“当真！”十七立刻回答，一脸雀跃地盯着十六，等待他的吩咐。
“那你便坐在那张椅子上吧。”十六指了指自己对面的那张椅子，示意羽落坐过去。
羽落满心欢喜地跑过去，坐下来，然后看着十六，只见十六拿起一本书，埋头看了起来。
一阵凉风从半开的雕花窗户吹来，被风吹起的纸张在寂静的屋子里闹出一阵喧嚣，羽落的满腔热血被深秋微冷的温度吹散了一大半，另一半则被不声不响看书的十六扑灭。
最终，羽落终于坐不住，支支吾吾地问十六：“所以说……我就……只坐在这里……就可以替你分担烦心事了？”
十六点点头，依旧看书，似是书中有一个令他着迷的世界。
“哦。”羽落恹恹回答，心里无端生出些疲乏来，随手拿起放在案几上的书卷也读了起来，但是，不一会儿便支撑不住，沉沉睡去。
梦里，眉眼间尽是怒意的羽落踏着被她打得落花流水的对手们，剑指苍天，愤愤喊道：“我堂堂一个古兰乐阁的知名杀手，怎地就没有用处了！”
伏在案上熟睡的羽落猛地一抽，将十六吓了一跳，立刻将视线重新收回，落在手中的书上，佯装从不曾注视着羽落。
许久未见羽落有动静，才似有似无地轻叹，缓缓扬起嘴角，托腮望向羽落，用目光慢慢研磨她近些日子以来变得温柔的轮廓。
一朝荏苒，愿你初心依旧。
时令迁徙，听罢下雨霖铃，又闻秋水寂静，冷霜逐渐染白了残照，寒冬已至，清冽的流光仍旧不急不缓。
十六自桃花坞回来后，便一直忙忙碌碌，有时天不亮就匆匆出门，到了深夜才披星戴月地赶回来，早起晚眠，偶尔才会有些时间陪羽落，却也只是寡言少语地坐在湖边小亭里与羽落泡茶看书。
羽落在十六府邸的生活甚是滋润，睡睡吃吃，呆呆愣愣，宛若深闺小姐，转眼又是月余。眼看着年关将至，师父和徵辰却依旧杳无音讯，羽落开始有些心急。
一日，十六难得午后有空闲，便约羽落亭下煮茶，赏园中白雪。
看着如花飞雪，羽落兴致缺缺，甚是纠结，在心底打了无数遍草稿后，终于开口：“十六，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当讲。”十六缓缓斟一盏热茶，浅呷一口，暗香中掩藏的苦涩缓慢地从唇齿间滑过，再落入心底。
千辛万苦费尽脑汁才想出的一套说辞就这样被戛然而止，羽落脸上布满惊诧，讪讪地捧起冒着轻烟的茶很是郁闷地灌了一口。
“我救十七姑娘时并不曾想过让姑娘有所回报，如若十七因着要报在下的救命之恩而耽误要紧大事，”十六轻抬眼眸，看着羽落的眼睛继续说，“十七姑娘大可不必留在寒舍虚度时年。”十六面如止水，看不出有什么情绪。可是，十六突如其来的客套却让羽落更是不知所措。
“我……”羽落咬咬牙，脸上的红晕似是两团热火一样烤得双眼氤氲。
一时之间，空气中弥漫着尴尬气息。
罢了，羽落眨了眨快要急出眼泪的双眸，厚着脸皮支支吾吾：“我……我以前……说过……良禽当择木而栖……我一时还不……不想走……况且……我已将自己卖给了你……我断然不会做出违背信誉的事情……我只是想说，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经过这些日子的观察，我已知晓十七你定不是简单人物，能否帮我找两位故人……现下我形单影只，即使亲自去找也未必能获取比你更多的音讯……”羽落觉得整个脸都要燃烧起来，偷偷瞄了一下端坐于对面的十六，他正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看，她慌忙用更加真诚的语气继续说，“还是那句话，当牛做马定当在所不惜。”
十六好整以暇地递给羽落刚酌的热茶，轻笑一声，缓缓说：“当牛做马不敢当，不过……”十六欲言又止，继而看着羽落半开玩笑道，“有个交易不知十七有没有兴趣？”
“有兴趣！”羽落脱口而出，既然有得商量，那自然不能错过。
十六继续道：“听闻古兰乐阁的羽落姑娘虽为杀手，但落雪一舞惊天下，你若是愿意留下来做一年在下的舞姬，没有的我的命令，不准出城，那我定当竭心尽力为你寻找你要找的人。”
这个交易甚好！羽落暗暗叫好。
“好是好，就是……”羽落细想，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却又想不出道不明，转而说道，“能不能不要叫舞姬啊，听着不大像良家妇女的感觉，要不就叫侍婢吧，你想看我跳舞的时候，我便跳给你看，行不行？”
十六斟茶的手一顿，险些将热茶洒出茶盏，忍不出朗声笑了起来。杀手本就不是什么良家妇女，还在乎什么虚名？
“罢了，不过是一个称呼，十七做什么都可以，只要待在我身边就可以了。”十六笑道。
十六果然没有食言，接下来的几日里，一连送来几个可靠消息，羽落大约知道，师父和徵辰经那一夜厮杀之后便各自出岛，徵辰依旧活跃在杀手界对师父赶尽杀绝。
羽落始终没有想明白徵辰为何突然间就对师父痛下杀手，但值得庆幸的是，师父还活着，那就证明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师父和徵辰之间定存在着某些误会，只要找到师父和徵辰，了解清楚他们之间的恩怨，把误会解开，徵辰也就不会背上杀害师父的罪名了。
这样，她就不必恨他了。
羽落长长叹了一口气，心里忽地沉重起来，她打开窗，望着冬日难见的和煦阳光，午后廊下的缕缕长风徐徐抚来，却似一段剪不断理还乱的哀愁。
徵辰，你我从小一起长大，我真的不想恨你，可是，师父待我如亲女，于情于理，她的恩情我此生无以回报，若你真的杀了师父，此生，我便真的要与你恩断义绝了。
近黄昏的时候，羽落想得有些乏了，想着先休息片刻再吃晚膳，然而，素衣白裳翩翩而来，十六心情颇好地唤住羽落：“十七，今日我们出去逛逛如何？”
羽落回首嫣然一笑，答应道：“好啊。”
出府的时候，红日西沉，余晖染红了天角，一切都变得柔和起来，熙熙攘攘的街市并不因为夜晚的降临而萧条，反而更加活跃，羽落看着如此多的新鲜玩意儿，好奇心逐渐战胜烦闷的心情，越来越愉悦。
“近日来事务有些繁忙，许久没有带你出来游玩，你性子活泼，想必是闷坏了吧？”身后并没有回话，十六停住脚步，回头看向羽落，羽落正弯腰站在一个捏面人的摊位前，兴致勃勃地问着什么，白发苍苍的老摊主也乐呵呵地回答。
羽落兴冲冲地朝着十六摆手，十六笑着走过去，便听见老爷爷一脸和蔼地说：“姑娘，这位就是你曾经怎么捏也捏不像的意中人吧？也难怪，这位公子风度翩翩，神韵是很难捏出来的。”
十六猛然一滞，望着羽落，眸色沉了又沉。
“不是，不是。”羽落慌忙解释，“他不是我的意中人……”
最后一抹斜阳最终抵不过夜色的围剿，天色暗了，万物借着烛光闪烁着不真切的光芒，夜开始了，无尽的黑暗勾起眼底的深不见底的寂寞。
呵，本就是奢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