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初秋,微冷的风穿过窗帘,吹乱了妹妹有些微翘的刘海。伴随“唰”的一声,大片大片的阳光投进白得发亮的墙壁,清晰的可以看见灰尘在舞动。
房子的线条还如原来一样规规矩矩地呈现出强硬的感觉,独属女孩闺房特有的清香已经镶嵌入墙,原有的物件安安静静躺在那,一如它们的主人。
“晓黎,早安。”我贴近她的耳边,鼻翼触碰到她依旧冰冷的肌肤。
这是妹妹昏迷的第七十七天。
理智随着时间渐渐苏醒,日子还是要过的,妹妹成为植物人已经是事实,家人调整好心情继续微笑面对生活,毕竟还有姐姐。
“晓黎,早上好。”向文杰骑着单车一闪而过,后背那残留的感觉证明他真的来过。
坐在座位上,课桌上一个小小的角落刻上:向文杰。是上课偷懒睡觉一眼就能看到的梦想。
2
梦中,两个女孩总是一模一样,却拥有两个不一样的灵魂。姐姐总是那么安静,那么乖巧。妹妹老是到处惹事,犯了错就只知道喊姐姐救我。后来的画面切换到出事的那天,谁也想不到一向乖巧的姐姐居然要在酒吧里体验烂醉。是谁说十八岁的成人礼应该来点不一样,要和陌生男子搂抱亲一次嘴。妹妹那个时候不可思议地望着姐姐,下一秒就用啤酒瓶爆男子的头,拉上姐姐往外跑。
姐姐还停留在刚才的刺激中,红灯中一边跑小一边咯咯地笑。“小妹妹长大了,我也长大了,十八岁是我们的。”汽车就是这个时候冲过来的,刺眼的车灯让姐姐清醒过来,还来不及反应,一股巨大的力将她往回拉,两个人踉跄着在最后几秒换了位置,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伴随妹妹摔出几米远。血不断从妹妹身体里蔓延出来,人群渐渐围拢,还来不及悲伤与尖叫,救护车的声音打破一切。父母撕心裂肺的哭声,酒吧里喧闹的歌舞声,平日里姐妹的打闹声,都像一场梦。
3
“晓黎,下午我们一起去吃饭吧。”文杰轻轻叫醒我。
我点点头。
“你最近怎么了?总给人一种没睡醒的迷糊感。”文杰用手揉了揉我头发,有丝温暖从发丝传到心底。
我笑着摇摇头。
吃完饭,文杰送我到家门口,我微笑跟他挥手再见,转身去事故现场。
那里什么都没留下,记忆里代表死亡的血迹、刹车痕迹、眼泪的错觉,什么都没有。不远处的酒吧依旧歌舞升平,没有人记得不久前的事故。
4
在酒吧的一个小角落内,我独自一人拿着酒杯饮酒,一个男人渐渐走进,“你不是被车撞了吗?伤好了?”我回忆了很久才想起他是那天被妹妹爆头的男子。接着我们一起喝酒,我们接吻了,也许还有下一步的动作的时候,文杰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拳揍到男子脸上,愤怒的眼神快将我吞没。
“晓黎,你就是这样的女人吗?”他双手捏着我的肩膀,力度大得快将我捏碎。
我不回答,转过头不看他。
他将我拉出酒吧,月光下脸色柔和些,低下头抱着我,问我我们之间怎么了?
我忍不住眼泪,染湿了他的衣服。
回到家,我坐在妹妹床头,不停说着对不起,掩面哭泣,但是于事无补。
5
第二天,文杰还是一如既往地下课来看我,昨晚的事情他只字不提。
我们依然像往常一样放学后悄悄牵起对方的手,我冷的时候他会抱抱我,偶尔弄点小惊喜,有时候是鲜花,有时候是可爱的玩偶。我都快要理所当然的接受这种爱了,但是每一个夜深人静,我陪妹妹去说会话,我看着她沉睡的脸,我知道,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有一天晚上,我回家时候,酒吧那个男的跟在我后面,他拦住我说:“你不是她。”
我不反驳,依旧向前走。他拽住我的手,问我“她死了?”
我瞪了她一眼,不理他。往回家的方向跑。
回到家,发现母亲在给妹妹擦拭身体。
“你说,是这件蓝色的睡衣她喜欢呢?还是这件粉色的?”母亲在给妹妹穿哪件衣服上纠结。
“蓝色的,妹妹最喜欢大海了。”我拿起蓝色的衣服帮母亲替妹妹穿上。
母亲欣慰地笑了,还是姐妹最懂彼此。
“你说,你妹妹还能醒来吗?”母亲望着我,其实答案已经在她心中。
“能,一定能。”我抱着母亲,坚定地回答。
6
秋风带来了窗外的桂花香,沁人心脾的空气让人舒畅,妹妹是最喜欢这种天气的。
文杰将桂花收集起来,装在香包里,送给我。我将香包放在妹妹枕边,希望她能感觉到文杰的心意。
有一天,我好像看到妹妹的手在动,急忙叫上母亲一起带妹妹去医院检查。结果却让人失望。带妹妹出来的时候,我们碰到了文杰,他对我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妹妹感到惊讶,却也没有多想。
秋天很快就要过去,冬天已经在跃跃欲试,我的手又开始生冻疮,又肿又痒。文杰为我买了双手套,蓝色的手套我白天戴着,晚上把它套在妹妹手上,这是原本属于她的温暖。
窗外我们种的梅花开得很漂亮,我推她去看,虽然她是闭着眼睛。我将一株被风刮歪的梅花扶正,突然小雪没有预兆潇潇洒洒掉落,在南方,只有小时候看过雪,我惊喜得跑过去大声告诉她“晓黎,你看雪啊!”然而她还是一动不动,面无表情。我回头,发现文杰在面前,也是一动不动面无表情,看来这个冬天来的更早。
“你不是晓黎。”他冷冰冰丢个我一句话,又走过去凝视着那个不会说话的小人很久,然后只留给我一个背影。
我看着他消失的背影,楞了很久。
我知道,有个男孩今天以后不会再爱我,其实,他从来就没有爱过我吧,是我一直在说谎,是我在想要一份不属于我的爱。
7
我的头开始一阵又一阵的疼痛,躺在血中的妹妹,父母的责骂声,我的哭声,像电影一样循环。
“医生,我女儿怎么样了,她最近老是在她已经死去的妹妹房间自言自语。”
“应该是妹妹的死亡对她打击太大,精神上受不了,产生了妹妹还在幻觉。”
“我们只有这一个女儿了,求求你一定要治好她。”
“我会尽力的,你们先让她进来吧,我和她聊聊。”
“医生我没病,我妹妹只是成了植物人,我男朋友还在等我呢。”
“你男朋友?”
“是啊,文杰。他以前是我妹妹的男朋友,但是他现在是我男朋友了,他已经原谅我骗了他。我妈妈受打击太大了,你不要听她胡说。”
“你妹妹现在在哪?”
“我妹妹?她在哪?对啊,她在哪呢?文杰在哪呢?你是不是和我妈妈一伙的,一定你们把她和文杰藏起来了,还我妹妹,还我的文杰。”
“请你冷静一点。”医生示意旁边的护士打一剂镇定剂。
“你女儿说她有个男朋友?”
“没有,那个孩子早和我小女儿一起在车祸中死了,这一切都是她的幻想。”声音里掩盖不住抽泣。
“那么事实的真相是什么?”
8
我醒来的时候,世界是白色一片,白色的病房,白色的护士,窗外是白色的雪。我记得,很久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了。
医生在给我输液,我看着他的侧脸,有那么一瞬间看成文杰。这些天他一直在细心照顾我,缓解我的心理压力。他有时候会给我讲一些故事,幽默风趣。
天气越来越冷,今年的雪下了很多天。一天天晴,我邀请他陪我出去走走。
这么多天,你给我讲了那么多故事,我想我应该报答你一个故事。
“小时候,我和妹妹在回北方老家后经常在窗边玩雪球,雪球把奶奶好不容易用柴火生起来的火熄灭了,爸爸问我们是谁干的,我承认了,可是妹妹却代替我挨打,等到爸爸发现不是我的时候,气已经消了。一直以来,看似我是姐姐,我保护她,其实,一直都是她在保护我。
我们一直都那么心有灵犀,默契地穿一样的衣服,留一样的发型,甚至喜欢上同一个男孩。
如果十八岁那天我没有看到他们在一起手牵手,就不会去酒吧买醉。如果那天她不来找我,和文杰一起把我带出酒吧,她和文杰也许就不会死。
我一直在幻想,我知道,可是不那样我就快要窒息了,我将自己想象成妹妹,在梦中度过了和文杰的美好时光,呵,虽然是假的。”
“你不必那么自责,这不完全是你的错。”许医生安慰我。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治疗,我想我已经看清了,现在把故事说出来,心里好多了。
“谢谢你,我想我已经康复了,接下来,我会连同妹妹的那份一起照顾爸爸妈妈。”
出院那天,我将名字签在患者名单里:林晓黎,林晓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