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全家人最喜爱的猪头肉,它的制作简单而又繁琐:年前一个月开始整只腌制,于阔缸内每日翻面浸匀,两周后大致腌成;之后每日拿到屋檐下晾晒,同样需半个月左右方得晒成;过年放入大锅里慢火煨熬三四小时即可(单是那一大锅猪头汤,每一滴都是宝贝,用以下面佐汤炒菜,皆是绝佳搭配,那一份馨香扑鼻、滋亮油润的享受,叫人畅快十足、幸福无比)。
因为每一个人都很喜欢,尤其三个孩子特别爱吃,因此每一年都不会疏忽,每一年都会特意准备。20斤的大猪头,确是不小的工程,皮肉皆是厚实无比,腌制晾晒每一道工序均不可马虎,必须全面细致深入渗透至每一片低洼细微处,否则可能就有异味,影响品质口感,甚至可能造成浪费,所以必须“伺候”精细,必须有时间有耐心,四六家这几年都是请老太婆的弟媳帮忙制作,回来后他去舅舅家拎回的。
经过腌渍晒干的猪头肉咸香扑鼻、肥而不腻,咬下一块嚼上两口,那一份香、面、软、粘的感觉,简直没有人能够抗拒,男男女女、老老小小没有不喜欢的。
现在,老人第一个坐到桌前,四六父子俩也已坐下,陈涛的面前今年空荡了许多,多少年不变的“采石矶(白酒)”没有了,孩子们一直喜欢的果粒橙没有了。菜齐以后,四六吩咐大月直接盛饭,大宝小宝也已懂事,和哥哥一道帮忙端饭。最后,所有人全部坐下,忙碌的主妇也坐到自己位置,家人们围坐一圈,身体聚拢眼神却没有交汇,每一个人都自觉地低头避开他人的视线。
桌子上没有一个人说话,所有人一起看着,一起低头凝视着各自面前的菜肴。赤橙黄绿中,几缕白色的热气于盘中冒出,袅袅娜娜地蜿蜒而上,不断摇曳升腾,热烈诱惑着它的主人们。每个人不由自主扫一眼那张空座,又下意识转开头,几个孙子看着爷爷,沉默的一家之主终于开口:“吃饭吧,都吃饭。”老婆赶紧接上一句:“吃饭吃饭!都饿了。”
一家人开始吃饭。这时老人站起身,将筷子伸向那只大盘,夹出一块黑乎乎的东西递给儿子,原来这竟是猪的一只眼睛,准确地说应该是猪的一只眼珠!历经数度磨难最后完美呈现的这只眼睛,这一刻已经完全失去生气,鼓胀充盈而又迷迷蒙蒙,黑黑的眼珠略带些许蓝色?
整只瞳仁就这么滚圆突兀着,仿佛还在悲愤地诘问上苍:自己为什么会有如此悲惨的命运?被人活活宰杀后还要大卸十八块,落得身首异处死无全尸,剁成肉条了还不肯放过,还要往伤口上撒盐多少次,每一段非得做成什么腊条!
一颗头颅还要吊挂着风吹日晒多少天,最后还得烈火焚心千千万万次,承受如此的汤鼎铜镬之苦?!又或者绝望地瞪视着这些不共戴天的仇敌:请问你们人类有什么权利,如此祸害你的兄弟姊妹?!
我们不都是地球上的生灵,不都是宇宙里的生命?你们当真就高人一等,可以奴役地球上的一切?你们还真把自己当万物之灵世界之王了?!请问你们将我们砍剁切杀时就没有一点点同情怜悯之心?将我们大快朵颐时就这么理直气壮心安理得?
现在麻烦你们这些尊敬的人类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我们将你们人类这样砍剁切杀,这样大快朵颐,你们会怎么想?请问你们会怎么想?!你们还会认为是理所应当吗?你们还会认为是天经地义吗?到那时你们才会知道这一种痛彻肺腑、肝肠寸断的滋味,才会知道这一种情如刀割的锥心之苦,这一种生不如死的痛苦,这一种彻骨入髓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