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快四年了,虽然对厂子没有做出多大贡献,但是工作兢兢业业,只要是布置的任务,都尽量完成好。凡是没有做到的,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低调内敛自律,所以杨忠民认为自己对得起自己的工资,也对得起工作的每一天。因此年底被评为先进,他也觉得是他的努力得到了大家的认可。
研究所开年终总结会的头一天,杨忠民特意理了理发。虽然不帅,但是五官还算周正,眉宇间自有一股朴实的乡土气息。
第二天早早醒来,找出早就准备好的白衬衣换上,也想打上大学里系过的红领带。后来想想跟自己低调的气质不吻合,又恋恋不舍地把领带收起来了。
吃过早饭去办公室路上,见到了科室的郭中意。郭中意竟然很罕见地拍拍杨忠民的肩膀,笑着说,“小杨,评上先进就可以去三门峡疗养半个月,房间都有温泉直通到浴缸,外面还有露天的大池子,随便洗随便泡。吃饭顿顿四菜一汤,去了要好好享受啊”,郭中意连续评过两次先进了,他有的是经验。
刚到办公室,还没有来得及把大房间的办公桌都擦一遍,所工会主席老万竟然找他了。本来科室大办公室的卫生是科长负责,杨忠民来科室后,每天自觉地帮着科长打扫,逐渐变成他个人负责。工会主席老万是敦敦实实的一个部队转业干部,长年留着平头,威风凛凛。平时有几句话总挂在嘴上,“我部队下来的干部,大老粗,不求名不求利,就是要堂堂正正做人,正正派派做官”,杨忠民尊重正派人,对万主席一向很崇敬。不过这会儿他有些纳闷,马上就开表彰会了,老万不忙着准备,找他干嘛?
被老万亲亲热热拉着到工会办公室,茶几上已经泡好了一杯热茶。杨忠民慌得刚想站起来,又被老万摁到沙发上。“忠民啊,到所里三四年了吧?总想找你聊聊,平时忙也没有时间。听说你在单位表现不错,工作上一直很努力,也很踏实,科室对你也很认可,今年科室推荐你年度先进。有这么个情况,想跟你通个气,你在科室工作很努力,科室、所里都看到了,但是年终表彰先进名额有限,不能每个表现好的同志都能得到表彰,是不是这个道理?你们科室每个同志表现都很好。你是年轻人,风格也高,觉悟也高,这次能不能先让给老同志?以后有的是机会”。
说是通气,其实是通知,说是征求意见,其实是客气,这点杨忠民再木讷也看得出来。杨忠民觉得好像一盆烧得正旺的炭火忽然被浇了一桶冷水,不,还不如炭火,如果是炭火被浇了冷水,会腾起一股怒烟把整个房间弄得乌烟瘴气。可他没有,他也不敢,他还要在这里工作一辈子呢。
从工会办公室出来,杨忠民心里感到憋屈。忽然想到科室评先那天郭中意的冷笑和早上搂住他拍的肩膀,杨忠民心里不禁打个寒战,心里涌起一种被玩弄被愚弄的感觉。这样的感觉越来越清晰,非常熟悉而又遥远,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他的书包被同学塞进教室后面的草堆、钢笔被偷走,后来又被几个同学围着推搡,对,就是那种感觉。
一起分到厂子的大学生,一大半都当过各单位先进了,个别特别会来事的甚至做到了分厂团委书记,当上了总厂先进。研究所的团委书记小曹就是他们一起分到所里的,还兼职了他们科室副科长。每天下班的时候,杨忠民都是急急忙忙骑车回宿舍,可是他经常看到矮个子小曹在路边佝着腰等所里几个领导,等到后仰着脸侧望着领导,边走边说。杨忠民很纳闷,小曹怎么每天有那么多事跟领导说?都说些什么呢?都在一个楼办公,杨忠民也有遇到领导的时候,可是杨忠民自己呢,每回遇到领导都很紧张,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每次都很尴尬,巴不得领导没有看到他。实在躲不过去,只好跟小学生一样,领导问一句他答一句,紧张得出一身冷汗,后悔自己怎么就不早点下楼,早半分钟也好啊,就碰不到领导了!
除了担心在单位遇到几个所里领导,杨忠民也非常痛恨无所事事的日子。无所事事本来也无关紧要,可是每年年底要做个人述职,也是天天坐着喝茶的科室同事,都讲得头头是道,好像每天忙得工作根本干不完。杨忠民总觉得没有什么好讲,一年到头,就是在办公室坐着喝茶,没有什么具体业绩,述职的时候就很尴尬。今年好不容易有机会解决了科室多年无人问津的问题,吸了几个月油烟,把闲置几年的设备用起来了,取得了成绩,怎么就是不被认可呢?是自己能力太差么?还是那项工作不重要呢?
等硬着头皮垂头丧气开完表彰会,听到大家议论,杨忠民才知道原因,今年的先进是最后一次安排疗养了,科室一个四十来岁的女同志郝茵想搭上最后一班车去享受一下,就把他取代了。知道了这个原因,杨忠民心里又有了些许安慰,想着不是自己工作差,是老同志想抓紧时间疗养,自己还有的是当先进的机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