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陆化历956年仲夏七月十三,九颗大星从天而降,坠于北域冰原,溶化百里坚冰,恒久不再冻,称天星九湖。

   当日傍晚,某处,一个老头身着麻布粗衣,后面跟着个小童子,一老一少蹒跚走在路上。小童只顾着哇哇哭着,老人一边替他抹眼泪,一边笑着:“这世间,谁还能不死了?你现在这般模样,被哪些谁看了去,传扬出来,还不让人笑掉了门牙?”

小童子也不理他,赌气似的一屁股坐在路边的石头上,那石头瞬间便碎了一地,小童不解气地跳起来,一边踩那些碎石,一边叫:“你说你不会死的!你明明说好的,要带我去玩,说好的,呜呜呜呜........”

老人摆了摆手,喘息了两口,坐在一旁道:“别淘气了,我这一生,算起来,勉勉强强算是不辱没了天地垂怜,他们敬我也不算过分。我啊,是时候要走了,牵绊了这个时代那么久的脚步,我这个旧时代的老顽固再尸位素餐,就是我的不对了。”

忽然间天气好像清冷了一下,本来吱吱叫的鸟儿也安静下来,那些路过的商人似被定住身型,定住在了凝固的空气里。一个中年人,一身白色便服,一搓白色的山羊胡,一脸落寞,慢慢从人群里走了出来,也不说话,直直看着老人,他好像很久很久不说话了,刚刚开口,嘶哑的声音像是谁死命拉扯着一把破琴,就连那语言也早已失传。他叽叽咕咕说了一些,老人唧唧咕咕回了一些,小童子流着泪,指着老人,大眼睛看着中年人:“他就要死了,你见过了那么多人,你可以救救他吗?你一定可以的是不是?你一定可以的是不是......”

中年人摇了摇头,摸了摸小童的发髻,转身,消失在了人群里。

小童子哭的更伤心了,像是心肺都要哭出来。几个路人见状都过来安慰他,还有好心人送过来几个小玩意,只是小童子谁也不理,哭声传出好远,好远......

天色已晚,路上早没了白天的热闹,那些好心的路人也早已散尽,小童子仍然呜呜哭着。一个黑衣男子正皱着眉头与老人说话。

“没想到我有生之年看见你死,我以为你还有很久的,你是最后一个,却是最短命的一个。”

老人苦笑一声:“我再怎么说也是行将就木,就剩下一根头发在棺材外面的人了,你说话安慰安慰我也好啊。”

“你死了,这世间,是会更精彩,还是更不精彩呢?”黑衣人声音一沉。

“肯定是更精彩的,没有了我这样的恶人,世人才能自己活着做自己。我们这些人,本来就该死的啊!”老人笑容愈苦,“可没了我们,他们该如何走呢?我是看不见了的,靠你烧点纸给我啊!”

“放心,给你烧纸的人不少我一个。”黑衣人眼睛眯了一下,“又有人来送你了。”

是一个雍容华贵的老妇人,衣服做工极其讲究,每一个线条仿佛都经过精心设计,完美地贴合在老妇人身上。她坐下来,一只手轻轻拂在老头子脸上,眼中是浓地化不开的悲伤,“我陪你。”说着,一股力道刺啦一声撑碎了那价值连城的衣服,里面是一件粉色的内衬,灰色的头发一点点转黑,脸上的皱纹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片刻之间她已经焕然一新。黑衣人看得呆了,那是怎样的面容,即使最美的花,在她面前也要折腰!瓜子脸,樱桃嘴,那脉脉的眼睛里的悲伤仿佛融化了天边的云彩......

“你还是找到我了”老人浑浊的眼里倒映着那倾世的容颜,“这又是何必呢!.”

黑衣人闭上眼睛,吸了一口气“她是你唯一对不起的人。”

“羽,”老妇,那老媪的话音一落,那个名字似有着莫名的魔力,连树枝都不动了,周围忽然安静下来,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这一个名字,“羽,你躲了我那么久,难道连死了,都不想见我一眼吗?”

老人看着她“你这又是何苦呢……”女人毫不犹豫打断了他“我愿意!”

老人摇了摇头,“那你留下来吧!”

黑衣人看着两人相偎,转身也消失在黑暗里。老人拍了拍小童,道:“童儿,我们也走了,再在这里呆着更不宁静了。”话毕,三人便往远处走去,眨眼间路上便干净了。

某座火山上,一个人佝偻着背,叮叮当当敲打着,旁边一个小孩子在不断往火炉里扔炭火,佝偻着的老人忽然站直了身体,看着天边缓缓落下的星星,被烟灰盖住了的眼睛里倏忽掉下来两滴泪。向着小孩摆了摆手,道:“今天不打铁了,休息休息,明天继续!”

小孩也被烟灰熏的糊里糊涂的,道:“爷爷,今天觉得心里好难受,好像,好像......”

“好像被人拿走了你的玩具。”老人加了一句,“来,我们去洗洗澡,有贵客要来了,再准备些好吃的。”

小男孩用黑黢黢的手抹了一把脸,嘟着嘴道:“爷爷,咱们家哪还有东西招待人啊,就剩些破烂菜底儿,我都好久都没吃肉啦!”

老人本来灰暗的眼里又冒出来一缕明光,他回过头笑了笑看着孙子“也难为你跟着我在这鸟不拉稀的地方待了这么久了,今天爷爷带你吃好吃的!”话毕便走到外面,在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里找出来一根竹子,点着下面的一根引线,然后用力扔到了天上。那竹子在半空顿时放出了璀璨的烟火光芒。

小男孩看着天上的烟花,又嘟囔道:“爷爷,那可是红火灵光,你竟然舍得当烟花放掉?”

老人也愣了一下,嘴里骂骂咧咧地走回山洞。山洞里没有蜡烛之类的点火之物却很明亮,老头子解释说这是天生的光,就像天生的云彩。两人刚刚坐下不一会儿小男孩就趴在老人腿上睡了过去,片刻之后一只雄鹰自天边飞来,待飞的近了才看出来那鹰展翅飞翔时至少有数丈宽,几乎相当于十余个成年男子的高度!漆黑发亮的羽毛边缘竟有一丝金色光芒闪烁,雄鹰落地睥睨远方,仿佛一位勇悍的将军。

雄鹰背上跳下来一个人,姑且算是吧!只是因为那人脸上满是肉瘤,本就不高的身材穿了一身拖沓的长跑,也不知那长袍是何物制成,他走过的地上摩擦起了一片片火星。丑人一陂一陂地走进山洞,看见老人斑白的须发,小孩已经睡着,趴在老人腿上时不时抿抿嘴唇。他嘶哑着声音道:“什么事?竟然用上救命的红灵光?”

老人笑了笑:“我已经下不得山了,你帮我去买点酒肉?一会儿来几个客人,我们这里又没什么可以吃的。”

丑人一愣,满脸疑惑,问道:“你还有认识的人?”

老人也不看他,只是皱纹更紧了,道:“你要的那件兵器已经成胚了,你就当是还我个人情吧!”

丑人疑惑更重了:“你身上不负武力,我的人情尽管不是天下最重,却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欠下的,日后你有难处,这也是一枚保命的符箓!”

老人皱着眉,一只手拍着小孩,但是眼神里却没了焦距:“快去吧,要最好的酒,最好的肉,我要招待的是最尊贵的客人!”

丑人摇摇头,出了洞口,跳上鹰背,一阵狂风吹过,已经飞上天空,转眼已失去了身影。

老人这一天没有打铁,而是带着男孩跑到山顶一侧的湖里好好洗了个澡,换了一身新衣服,仔细整理好须发,给小男孩也扎了童子才有的髻子,老人几十年不动手,扎的歪歪扭扭,自己也忍住笑道:“不错,嗯,不错!”

小男孩哭丧着脸问道:“爷爷啊,这一身太难受啦,你看这大辫子,这白衣服,,还有这这这,大补丁!而且这里面穿的啥啊,这么小的衣服。爷爷,我们换别的好不好,我平常穿的那一身,那多舒服!”

老人不管男孩自己嘟囔什么,拉起男孩走到洞口,呼呼的风吹起来他的长须,像一棵衰老的大树。男孩被风吹得眯起了眼睛,捂着嘴看着老人:“爷爷,这里不是没有风嘛?今天这么怪,起风了还冷起来了!”

“是啊,起风了,也冷起来了,”老人望着天空,“冬天来了,总要变天下雪,树木枯萎,哪有长青不败的木头呢?”

风愈加剧烈,不一会儿功夫天就暗了下来,原本炙热的山口也慢慢冷却了下来。

一只蓝色的大鸟从遥远的天际飞来,盘旋一阵之后落在了老人和小孩旁边,离得近了小男孩才指着那大鸟道:“爷爷,好大一只麻雀!”那雀像是听懂了他的话,狠狠瞪了他一眼,吓得小男孩死死抓着老人衣角,躲到了他背后。粗衣老人从大雀背上满满爬下来,旁边是那资容绝世的美女,看着打铁老人,叹息一声,道:“你我都这么老了,竟然这么快啊!”

打铁老人看着他,笑着道:“应该的,我们这群老不死,不死何为啊?好了,快进来吧,老丑去取吃的了,都进来坐一会儿,他马上就回得来!”

待进到山洞里,小男孩发现那蓝雀不见了,粗衣老人旁边却多了一个童女,那童女湛蓝的眼睛总是恶狠狠地盯着他。粗衣老人看了看两个小家伙,笑呵呵地拍拍女童的头:“怨我怨我,可我也没想到当时是这样啊!” 女童抓起老人的胡须,想了想放下又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小男孩奇怪的看着小女孩,小女孩泪眼朦胧地回瞪着小男孩,那一身滑稽的衣服加那歪歪扭扭的髻子,莫名其妙惹得小女孩安静了下来。她眼神里忽然冒出来一缕蓝光,那光瞬间像气一般钻到男孩眼睛里。小男孩下了一跳,拖着长长的衣袍跑到桌子后面,使劲揉了揉眼睛,又看了看空荡荡的手里,看着他皱着眉头想不通的样子小女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缕蓝光不知道从男孩哪里飘了出来,男孩眼睁睁看着那光又回去小女孩眼中,小女孩本来晦暗的眼里忽然有了一丝波动,不过随之而来的是漫天卷地的杀意!小男孩扑通一声坐在地上,吓得哇哇哭了起来。

灰衣老人摇摇头,道:“雀儿,他救不了我的,我如今已到路途尽头,不是一个小孩子救的了的,况且他的血已经被改动,再不像原初那般纯净,于我如毒。”

“那我就抽了他的血,拔了他的髓,以髓再孕纯血,那肯定可以让你活下去!”女孩长发飞舞,满眼中皆是疯狂。

“雀儿,退下吧,”打铁老人看了看自家的小孙子,“你不明白什么是圣,那不是封号,不是自吹自擂,那就是他啊,一个活了很久的老头子,侥幸苟延残喘了那么久。”

小女孩寸步不让,看着小男孩,“只要能让他活下去,我什么都不管!屠千屠万,能救活他,这世间不知多少人愿意!”

一只玉手拍在小女孩肩膀上,那铺天盖地的杀意潮水般消失的干干净净,一个温柔的声音传了出来,“别再胡思乱想了,他如今一心求死,你救不了他的。”妇人也看着小男孩,“他是不能死,但是你难道白活了这么久?”话音一转,“若是有希望救他,你以为我会站在这里吗?”

小女孩渐渐沉默下来“难道他就这么死了吗?”

“嗯,我早就应该死了,很久之前我就应该死了,可是我苟延残喘,妄想变化世间,没想到世间事不由我也不由天。现而今我已明白事情前因,至于后果,应有你们亲手开辟,不过凡天下大变,莫不有流血成河,只希望你们能谨守灵台,万勿堕落。”灰衣老人看着洞顶,但眼神却似是穿透了石壁。

“世间万物有张有驰有盈有虚,生老病死,谁能参透?”铁匠老人叹了口气“他该死,不管未来如何,现在怎样,无论他能带给多少人明光,他的时代已经落幕,他只是那个关闭大幕的人,大戏唱完,该收拾收拾走人了。”

这时忽然一阵风吹来,原是那丑人到了,他手里提了些瓶瓶罐罐,还在鹰背上放了两大块肉。他蹒跚刚刚进门,看见那粗布老人后一愣,不相信似的擦了擦眼镜,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拜了三拜,小心翼翼收好了酒肉,自己提到旁边取了火烤起了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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