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游黄鹤楼时,我们只顾着给大孙子讲解,那刚满两岁的小人儿被冷落在推车里,眼睛却亮晶晶地转着,打量着那飞檐翘角。谁曾想,今年在中山公园的卷云楼前,这小东西竟仰着脑袋,脆生生地喊出"黄鹤楼"三字,倒叫我一时怔住了。
孩子的记性原是这样奇妙的东西。他们不似大人刻意去记,却在漫不经心间,将那些飞檐的弧度、琉璃瓦的反光,乃至游人的笑语,都囫囵吞进记忆的胃囊里,慢慢消化。去年黄鹤楼前,我们以为他太小,不懂甚么历史典故,便只给大孙子讲崔颢题诗、李白搁笔的轶事。谁知那黄鹤楼的形貌,早已在这小脑袋里生了根。
我牵着两个孩子的手,站在碧波湖畔,忽然觉得这卷云楼与黄鹤楼确有几分神似。都是那般飞檐如鸟展翅,似乎随时要乘风而去。小孙子这一声喊,倒叫我重新想起黄鹤楼的种种来。
"这卷云楼虽不是黄鹤楼,可奶奶今天给你们讲讲那真正的黄鹤楼可好?"我蹲下身,与两个孩子平视。大孙子已经六岁,眼睛亮起来;小孙子才三岁,却也学着哥哥的模样,一本正经地点头。
"黄鹤楼啊,在一千八百年前的三国时期就建起来了。"我尽量把话说得慢些,简单些,"那时候孙权当皇帝,长江边上修起这座楼,原本是打仗用的。后来啊,慢慢变成了文人墨客最爱去的地方。"
大孙子插嘴问:"文人墨客是甚么?"
"就是会写诗写文章的读书人。"我指着湖面,"他们站在黄鹤楼上,看着长江水滚滚东去,就忍不住要写诗。最有名的一个叫崔颢,他写了'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连诗仙李白看了都说好,自己都不敢再写黄鹤楼的诗了。"
小孙子虽然听不太懂,却也咿咿呀呀地跟着念"黄鹤楼",惹得路人频频侧目微笑。我心中一动,忽然明白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原不必等到孩子能认字诵经。那些砖瓦的纹路、江风的触感、方言的腔调,都在无声地塑造着他们对这世界的认知。
"黄鹤楼和岳阳楼、滕王阁,并称江南三大名楼。"我继续道,"它被叫做'天下江山第一楼',因为站在那里,能看到最壮阔的长江,最繁华的武汉三镇。"
大孙子忽然指着卷云楼说:"那这个楼能看到甚么?"
我笑了:"能看到这片湖,看到那边的树林,看到你们俩可爱的小脸啊。每个楼都有自己的风景,就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离开公园时,小孙子已经困了,趴在我肩上迷迷糊糊地还在嘟囔"黄鹤楼"。我想,明年一定要再带他们去真正的黄鹤楼,让两个孩子都好好看看。历史不该只讲给懂事的孩子听,文化的种子,越早播下越好。那些他们暂时听不懂的诗句,记不住的年号,终会在某一天,像今天的小孙子认出"黄鹤楼"那样,突然开出令人惊喜的花来。
归途上,夕阳将楼影拉得很长。我忽然记起黄鹤楼前那块"气吞云梦"的匾额。孩子的记忆,何尝不是如此?他们吞下整片风景,然后在某个意想不到的时刻,将消化过的世界,重新吐露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