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我要离开了,不为任何人,不为这个世界,为了我的解脱。
文人的理想至上,男人的理想亦处于高位,而我曾高谈论阔,谈文艺,谈理想,谈自由,到头来发现都是虚空。窗外的槐树长出新叶,屋子上的紫白的藤花盛开时,他的语声总是充满那间小屋子。我走过那紫藤棚,听见他谈艺术,谈制度,谈雪莱,谈平权……我承认,我总是很喜欢这样共同的心灵。若不是他思想上的高度一直吸引着我,也许,这一切都不是发生罢,仅仅是也许。我很享受听他谈论的时光,因为他高兴,那么,我也和他一起笑。日子要都能快乐过下去多好。我从未否认过那时很好。
我是那么热烈,又纯真地爱过他,大家都知道的。就决定和他一起生活了,顾不上家庭,顾不上反对,我们进行了一次浪漫的逃亡。寻住所那段时光忙碌又幸福,带着期待,带着爱与勇气。旁人的眼光里,是蔑视,是讥笑,我装作不在意,因为我是自由的。我们被无数次拒绝后,才得到了暂居的处所。我们用买了金戒指和耳环获得的钱,开始了简单的同居生活。我知道我们要走到尽头了,常有一些时刻,两人沉默,接而交谈,又再次沉默。隐约中,我们之间产生了隔膜,无话可说,不可说。
当时的我们,在周遭的威严与冷眼中,孤独地开辟一条新的道路。青春的血肉无畏又冲动,破入了时代与社会的刀刃中,却也仅仅为了爱情。涓生喜“新”,我的出现,对他来说,是一种新鲜感,与新的理想、新的希望、新的一切并无两样。青春的催情作用之下,我允许了他。我是我自己的,我愿意接受并拥有完整的他。
寂寞与空虚感迎面盖下来,但我没有说。日子总要过下去的,我开始养了四只油鸡。小油鸡们和家务活儿占去了我大多的时间,没关系,至少我还在生活。窗外的槐树和紫藤,新生又枯萎。生活便是不断地重复着昨日的事,我亦不懂得追求什么了。阿随和油鸡们的胃口大得很,年少的气盛被一点点地吞噬。
我和他更是不可说了,安宁和幸福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每日操劳着家庭琐碎事,屋里的碗碟,弥漫的煤烟,还有与小官太太的“暗斗”。吃了就筹钱,筹来吃饭,我看起来总是很忙,但实在是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没有意义的事。涓生坐在书房,进行他的工作。偶尔我能感受他的不耐烦,大概是我不够体贴和温柔,家务,油鸡们,这些总能打扰到他。我不顾他的面色和怒气,我已经在,尽力做我本分。家里逐渐撑不住了,我不知道涓生知不知道,油鸡们都消瘦失落了,最后阿随也离我而去了。拉扯着的线条马上要断了。
涓生是个狠心,自私的人,我确定。在冬日的火炉前,在硬煤前,在冷漠中,我们的感情也随着天气一点点变冷。他找我说话了,故意引起往事,说到文艺,涉及外国文人,作品……我不追求这些了,他知道的,我问他是不是不一样了。他明确地说,已经不爱我了,并要我毫无挂念地继续做事……冰冷的屋子,冷漠的人心,再也容不下我了。
我向往的自由恋爱,在生活面前,不堪一击。我当年的勇敢无畏,其实是缺乏主见。我的生活,爱情,居高临下而软弱地,在逼仄的生活中左冲右突。涓生永远活在他的世界里,他的爱情理想化,却不愿负起责任,只是自娱自乐的臆想。虚伪的态度,漂浮的理想,让我觉得太可笑了。
我更压抑了,每天以泪洗脸,是我给不了他所要的爱情,我也没能成长。所以,涓生,这个世界,我们就此告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