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夏天,一部《小偷家族》引发了全民关注和讨论;今年夏天,《寄生虫》成为大量影迷热议追捧的对象。
两部电影有相似之处,不仅都出自东亚导演之手,都斩获金棕榈,两者的拍摄主题也有重合:均以某个特定家庭为记叙对象,聚焦社会边缘人群,揭示阶层固化问题。
单从故事性来说,《小偷家族》平淡中蕴含张力,《寄生虫》则更富奇情。
但反日常的故事对导演的要求很高,处理不好便会消减影片的说服力,使之沦为脱离现实、异想天开的荒诞剧。
幸好,导演奉俊昊把握住了这样的题材,并且借助多样化的类型元素和丰富的视听语言加以解读,使得整部影片视角清晰又不至沦为直白乏味,兼顾了商业性和艺术性。
非典型穷人形象
从“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到“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在各类艺术作品中,穷人最典型的面貌便是勤劳、朴实、单纯善良,安分守己,基于这类形象的悲惨经历更容易激发人们的同情心。
但无论是《小偷家族》还是《寄生虫》,里面的穷人却一反人们的惯常认知。
《寄生虫》以儿子金基宇满屋子找免费wifi切入故事,带有轻喜剧式的台词一上来就让人对这会耍小聪明的一家子哭笑不得,也为后续情节埋下伏笔。
等到了全家人改头换面,“一拖一”地在富人家庭顺利找到工作,相信很多观众更是佩服不已,甚至会产生一种错觉,这怎么会是常说的“人穷志短”的底层公民?
然而,或许这就是影片前半段就想启发人思考的:
为什么这样有头脑、懂技能、身体健康、四肢健全的一家人,却没钱上学,没处工作,现代社会找不到立足之地,只能蜗居在被醉汉当做厕所的半地下室?原因层面导演没有作过多解释,也不是影片要表达的重点,但至少让我们察觉到,贫困问题也有可能不是个人化的,而是源于深层次的体制性或结构性缺陷。
气味和石头,摆脱不了的阶层标签
家教、司机、帮佣,凭着高超的“演技”,这家人轻而易举进入角色,不仅自然地出入窗明几净的豪宅,甚至还能在主人看不见的时候小打小闹。
但很快,主人家的小儿子童言无忌地指出来他们身上都有一种奇怪的味道。
当他们意识到这并不是肥皂或洗衣粉的味道,而是潮湿幽暗的半地下室的气味,全家人不仅感受到了一种骗局可能被揭穿的危险,更意识到了不同阶层间的“壁垒”。
作为一家之主的金基泽刚开始只把男主人看作雇佣关系里的老板,甚至会以另一个男人的身份平等地和对方聊情感话题。
但当听到对方在背后傲慢地谈论他身上的气味,认为他那些表示友好的做法是越界的,受骗感和屈辱感撕破了他的自尊心。
这也成为了他最后悲剧性结局的导火索——虽然影片中的新闻媒体找不出激情杀人的动机,但在屏幕外浏览过他整个心路历程的观众会明白,来自上层阶层无意识的嫌弃和排斥,以及人生而不平等的无力感才是压垮他温和脾性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种阶层固化带来的身份标签也同样困扰着哥哥。看到妹妹在主人家浴室泡澡,金基宇会感叹,“不像我们,你和这座豪宅很适合”;看到参加生日参会的宾客优雅自如地交谈休息,金基宇也会质疑自己与周遭环境的格格不入。
他甚至会天真地幻想自己如果娶了富人家的女儿,将迎来怎样的身份变化。
除了气味这个隐喻,朋友送的一块造景石也是和哥哥紧密相关的意象。石头的内涵非常丰富,它象征着财运和风险,也象征着一种来自上层社会的无形的压力。
“是它一直粘着我。”当被问到为什么抱着石头睡觉时,金基宇这样回答。
欲望下的自卑感混同如影随形的压力促使其选择放手一搏,但意料之中,粗暴的扭转命运的做法不堪一击。
暴雨之下还有多少寄生者
如果只把视野聚焦在贫富两户人家的对立中,这部电影恐怕难以获得如此高的评分。
影片用近二分之一片长描写金基泽一家如何通过身份造假织造跻身上流社会的假象,但换个角度说,从编造骗局开始,都在为真相揭露作铺垫。那么,用怎样的方式拆穿谎言呢?
影片的批判性在此处得到了提升。电影没有选择平和过渡的方式,反而加入了更加戏剧化的情节,通过引入另一组依靠富人生活的夫妇,激化“寄生者”之间的矛盾,把影片主题推向更高层阶。
雨夜一再反转的剧情一改前半段黑色幽默的风格,将现实主义的冰冷渲染到极致。
有关暴雨的镜头,可以用震撼来形容:
雨水漫灌街道,整条街的半地下室都不能幸免;
回到家中,污水半人高,家具被淹没,生活用品漂浮在水面上,卫生间的马桶还在不断喷射黑水……和几小时前四壁生辉、温馨宁静的豪宅相比,简直是另一个世界。
这个时候,金基泽他们终于从白日梦中清醒过来,生活的残酷未曾改变。
《寄生虫》拍的虽然是韩国故事,但反映的问题却是超越国界的。物质贫困和精神贫瘠,都不曾远离现实生活。
随着阶层固化越来越严重,社会公平就会受到质疑,价值观就会扭曲,一旦人性禁不住现实的考量,后果便像影片的结尾那样,贫富者两败俱伤。
如何处理经济发展中的贫富差距,是每个国家都会面临的问题,从这个层面看,《寄生虫》无疑给现代社会敲响了一记警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