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子背僵直着,双手像触了高压电般撕扯着身边一切能抓到的东西,脸上全是拧出来的痛苦,声音因为极致的难过,被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深处。一双黑眸瞪的死大。只可惜从今往后竟是连一毫米的光芒也射不进去了。
怎么会这样?画子死死闭上眼睛,不愿意相信从今以后自己将会都在黑暗中度过。她不知道为什么上帝要这样惩罚她?她只是工作太晚,身心都太疲累,过马路时忘记了要看对面红绿灯而已。多么令人发笑的一件荒唐小事,从来都不甚在意的,却让自己出了车祸,从此再也看不见了。
从梦中醒来前一刻,她还在感叹自己如此幸运,这一秒却觉得还不如死了干净,至少她不必面对自己要变成瞎子的这件事情。
画子是一名画家,也是一名服装设计师。她有着一颗非常崇尚美的心和一双十分挑剔美的眼睛,而现在,只剩下了那颗心,就像有花有叶的大树突然间没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和一朵充满讽刺的花,绝望凄凉。
画子才二十二岁,她一想到自己以后的每一天、每一小时、每一分钟的每一秒,都将是这样的黑,就觉得形神崩溃,痛的全身痉挛。
“画子”。提着小笼包和粥推开门的哥哥吴亥心痛地看着坐在一片狼藉中的画子,上前把饭放到床边小桌上,然后坐在画子面前,看着让人妹妹因为哭泣而扭曲苍白的脸,心中恨不得立刻自己也瞎了。想要安慰,却不找不出一句话一个字。
这个和他从小相依为命长大的妹妹啊!
吴亥是在八岁的时候见到画子的,那时候画子才一岁,还被奶奶裹在厚厚的棉被子里,安静地睡着。他就无比欢喜地坐在吱呀吱呀摇晃的铁锈架子床头,看着画子安静地睡颜,有阳光透过乌黑的塑料纸窗射进来,黄色的光斑打在画子黝黑的小脸上,美丽极了,就像一幅油画一样。
奶奶不会起名,于是他就给这个像油画一样的妹妹起名吴画,子是他们那里对亲人的爱称,就像奶奶总是喜欢叫吴亥为亥子一样。
在画子七岁的时候,奶奶去世了,从此吴亥和画子都成了彼此最亲的人。
“哥,”画子突然哑着嗓子叫了一声,“我成瞎子了。”
吴亥猛地一把抱住画子瘦削的肩膀,用手轻轻摸着她披散着乱发的头,泪水从眼角流到了嘴里,口里都是咸涩的感觉。“没事,还有哥在,没事的。”
画子听了心里五味杂陈,哽咽了半天,只又蹦出来一句:“哥,我成废人了。”
“胡说八道什么呢。”吴亥着急的双手紧紧按住画子的肩膀按了几秒,又松了下来。“画子,刚才出门我还问了一下医生,医生说你的眼睛是因为车祸中碰到了头,所以留下的后遗症,但是不是永久的,好好治疗,还有可能恢复的。”
“哥,别骗我了,不可能的,我以后都不可能再看到东西了。”画子从小就不相信有好运会降到自己身上,遇到事情也喜欢偏执地往坏处去想,此刻,她只看的到的是眼前的黑和以后自己将要度过的一样的黑。
俩兄妹互相抱着哭了好久,来换药的护士看到了都有些看不下去的掉了泪。医生们在办公室里互相商讨方案,因为肇事者那方付了超出正常医药费的三倍,只要求被撞的人完好无损,然后息事宁人,而且肇事者那边似乎颇有些门道,压着当地的警察一直过来找吴亥和解,医院虽不知那方具体来头,可也明白,不能得罪。吴亥也曾表示,只要妹妹平安无事,其他都无所谓。
只是此刻病人突发失明状况,令医院措手不及。吴亥那边必然不愿意再和解,肇事者那方必然怪罪医院没能力……主治医师和院长还有其他医生们神经质地将所有的事情夸大想象。
其实根本没有那么复杂。肇事者是一个刚出道的艺人,自然不愿意在此刻制造声波,影响事业开端,而门道,都是钱解决的。那个刚出道的艺人因为演多了官员角色,所以说话处事给人一种官场的气场。医院里就是被这种气场带偏了。
而且吴亥和画子两个人从小相依为命,贫苦出身,自然一无所有,就连钱也是有的可怜,而且俩人都是单纯善良秉性。只要肇事者能继续付钱住院到画子康复,吴亥就知足,吴亥也不想闹大事情,因为对画子的病一点帮助也没有。对于他这样没权没势没钱的人来说,只求个健康平安,其他都是要靠自己去努力赚取的。画子更是觉得命该如此,只是再悲痛,也无法扭转命运,就只能被迫接受。
虽然画子千万个不愿意,可也只能尝试着在一天24小时的黑夜里生活。比起这个,她更担心的是,自己将会给哥哥带来无尽的麻烦。
晚上,吴亥又出去带了粥和包子回来,画子粥和包子全都吃的精光。吴亥给她擦擦嘴,问:“饱了吗?”
“饱了。”画子坐直身子伸了伸懒腰,“哥,给我买只导盲犬吧。”
“好。”
“不要白色的。”
“好。”
“要灰色的。”
“好。”
……
说着,两个人又泪流了满面。
梦里,画子又看到了那个戏子,只是这次他没有穿旗袍,也没有再望着她,而是一袭米白色长衫,脖子上围着一条灰色围巾,在人流湍急的街巷中的一个翻到在地的菜摊旁,从容而立。头顶是呜呜作响的轰炸机,周围是奔跑不叠的慌乱人群,而他就那样淡然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睛看着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画子惊讶他对身边的危险不管不顾,要跑过去拉他一起跑,却发现,不知何时在她和他面前横亘出一条沟壑,一眼望不到底,他就站在沟的对面的人群里,而自己,她低头,脚下是空的……
“啊!”
救命……
“画子,你怎么了?”
画子从梦中惊醒过来,听出黑暗中哥哥的担心,她双手摸索着起身,“哥,没事,一场噩梦而已。”
“画子,”吴亥担忧地摸了摸她额头,“吓死我了,没事就好。”
“哥,又让你担心了,我没事的。”
“好,知道了,我做了你爱吃的米糕,我去拿给你吃!”
“好,哥真好。”
甜甜一笑的画子又倒在床上,阳光从窗户溜进来,画子和整张床都沐浴在阳光下,美的像一幅诗画。
吴亥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油画景象。他提着米糕的手不禁握紧。一颗晶莹的泪珠从这个黝黑的大高个子的眼角慢慢的流出,落下,跌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