掰指头算一算，我已经退出健身房很久了。去年暑假回来就忙着搞申请，一直到今天的二月份，偶尔举举铁，更多地是自己徒手练练。三月份的开头，我空下来，却也不准备在回到满是金属器械和华丽落地镜的健身房了，主要是因为在学校附近找不到满意的地点，也觉得时间成本太大。于是我想做个实验，试一试能否借助公园的单双杠维持和提升体形，也给自己在百废俱兴的后申请季找点事情做吧。于是我没事就溜溜达达去人民公园和爷爷奶奶钓鱼的遛鸟的打照面（还遇到不少高考的同学，很开心哈哈），然后钻进健身器材那块绿荫遮蔽的地做做引体向上和屈臂撑。后来，时间不够就在有品食堂南边的单双杠凑活一下，也不亦乐乎。
所见
（这篇文章没有实地图片，也不是一篇报道，希望大家谅解）
一个周三，晚饭时分，我顺着食堂边上的破路走下去，老远就看到一群穿着初中校服的学生在一个老师的指导下做俯卧撑。那个男老师不高，也不壮，身材像个瘦一些的足球运动员，一股挥斥方遒的气势在一个个撑在地上的学生之间巡查。我一开始有点纳闷，想起初中体育课很少力量训练，我初二的时候顶多慢跑几圈，同学就各自散去打球了。我猜测他们可能是在为体育中考做准备，一拍脑袋却发现体育中考也没有俯卧撑这一项。但是总之做做力量训练也是好事。如果在初中就有对于俯卧撑和引体向上的标准指导，我会非常开心的。因此我也就没太上心，开始走到单杠旁边热身，然后开始训练。
偶尔摘下耳机，却听到男老师给学生训话：“你们回去俯卧撑做了没有？俯卧撑很重要的。你们要是想引体向上满分，回家就多做啊。” 说着，他指向其中同学，“你看xxx，他之前来一个都做不了，现在呢——现在引体向上能拉七八个！” 周围的学生信服地点点头。我听到这啼笑皆非，这才知道学生做俯卧撑终究是为了体育中考。但是这个老师好像并不懂基本的运动生理学知识：健身房进出几次的都知道，引体向上需要的是肱二头肌、三角肌后束和背阔肌的力量 ，而俯卧撑需要的是肱三头肌、三角肌前束和胸肌的力量。也就是一个人的俯卧撑再熟练，胸和肱三头再有力，也对引体向上也没有任何帮助。更可笑的是，以上两组肌肉群的功能完全相反。
这个老师继续他略带炫耀的语气：“只有把手臂练强壮起来，才能做得到满分，知不知道？俯卧撑就是练手臂的。” 大臂的肌肉群主要分为肱二头肌和肱三头肌两组——他的这个理论好比让学生学物理，生物就能学得好——因为学物理难道不是学科学吗、生物不也是一门科学吗？我想打断他，不过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就还在一旁听着。
他指着一边的同学继续说:“你们初一的，回去一组20个，做三组；初二的啊——你们要对自己要求高一点——一组三十个，做3组。记住没有？好了，趴下继续做。” 我在一旁悄悄听着，心中想平生除了军训还没见过这么无理的要求。我记得我最大的标准俯卧撑的次数也就在40左右——将时光倒回到初一，练跆拳道的时候教练10个一组我都会趴在地上起不来——现在这些孩子要怎么做才能满足老师的要求呢？数量要求太高，换了我也只能降低质量了，但是我没想到这些孩子其实根本不会做俯卧撑。我看到的动作大致分为两种：
在不会动作的基本要求的时候，孩子们所做的奇异动作都是为了满足老师的数量要求。男老师站着，孩子们趴着，命令像是从云端传达下来。要是有孩子跪在地上做不了了，老师就停下来数落令其继续，这时候其他的同学也就继续以上述两种方式继续撑着。这样紧张而又奇怪的气氛终于过去，孩子们也站起来。它们脸上有点不知所措，但是至少是完成了任务。老师解散队伍以后，我问其中一个男生：“你们老师教你们做俯卧撑做什么，不是要考引体向上吗？” 他明显不懂得这两个动作毫不相关，回答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老师说的就这么做吧。”
所想
一直等到老师和同学都解散了，我还在场地旁边站了一会。也许等待这些孩子的是那可笑的三组天价俯卧撑，但是等待着我的却是很长的回忆和沉思。
我的初中体育课由三部分组成，学太极（没错深中的同学了解一下啊你们有没有发现某个学校来的同学太极打得不错——是有功底的呀）、跑操场和学做引体向上。我不打球，所以体育课自由活动时间也基本上在做这些事情。但是可笑的是，三年以来没有人教会我们标准的、安全的、有训练效果的俯卧撑、引体向上和仰卧起坐究竟是怎样的。直到我们中考前，我们开始学期引体向上，也是通过惯性使颈部过杠来记次数，按照我现在学到的标准来讲，当时的每一个引体都是作弊——不仅对提升肌肉力量用处不大，对手掌和手腕也没有好处。具体如何cheat如下图所示：
但是理由确是很硬的：男生们都希望能通过引体向上拿到中考体育的满分，不给文化课拖后腿。
按照2015年中考的标准，体育考试由自选项和必选项组成：必选项大家基本都跑200米，自选项男生大部分都考引体向上。我估计教育局为了使有体质特长的同学不输优势，每项一百分，加起来两百，但是每一项的最高分可以达到120分，这样和另外一项的80分一合，200分轻松到手。那时的引体向上120分的线是23下。
从我现在的角度回忆还是不可思议——标准的引体向上能达到23下的人在经常锻炼的成年人中比例也很少。下图是美国街头健身鼻祖之一汉尼拔，它在一个视频里测试引体向上（当然他做的难度较大，是窄距+高位）手不落杠的情况下一次稳稳当当23个。初三的男生明显距离这哥们还差的太远…… 由此可见，想要不用上一个图中的方法作弊通过考试，是真的比登天还难。
在回想起自己能“做到”23个引体并且通过考试的时候，我感到很羞愧，好像是小学的算数考试偷偷带了计算器一样的感觉。我不知道教育局是怎么制定的规则，又是如何期望初中的同学们达到的，但是我觉得，也许很多人关系的中学生体质差，体育基本知识缺乏的问题，和我们的教育关系很大。总结以上的长篇大论来看，我无非想要点出我所见的初中体育教育中的以下几个问题：
1. 对于学生的力量训练和体能训练完全不平衡，并且将体育课等同于完成体育中考的目标和自由活动（还好有一些球类）。
2. 对学生设定无法达到的考试标准，在应试环境下无法达到检测的效果。片面要求数量，在数量设定失误之后，放低质量标准这导致引体向上不是比谁的背阔肌更能拉动自己的身体，而是谁的能经受23次像猴子上树一样的钟摆运动。
3. 部分老师缺乏基本的运动生理学知识，这导致学生身体过度疲劳，甚至受伤。这位老师想出的俯卧撑作为引体向上进阶练习的想法是滑天下之大稽。但是即使不犯这样的错误，很多体育老师也并不懂得怎么样安全地做动作，做仰卧起坐的女同学有多少将笔直的脊椎反复敲打在地上，颈部承受着手向上的推力，尝试着用损害身体的风险换取分数。
后续
可能看到我都开始总结问题了，这篇文章就要结尾了吧。但是还有一些彩蛋，因为我和这位老师和他的学生又碰见了两次。
之后再次见面还是周三的下午，老地方。这次见到老师带着学生做了点像样的动作——澳大利亚式引体向上。有那么一刻，我有点愧疚，原来这位老师还是懂得一些基本的知识的，或许他让学生做俯卧撑也是为了增强他们整体上的体质吧！
但是下一秒钟我自我反省的想法再次破灭了。在学生在双杠底下排开，学着上图的姿势开始做了几下之后，老师再次打断了他的口令：“你们不要光这样拉，像引体向上（误！）一样，荡上去才行！” 于是学生在动作顶端时极力向前顶出自己的腰胯，动作低端时一屁股坐在地上。来回做。来回做。来回做。我有些尴尬。现在，这个老师不仅教会了学生做floor f*ckers, 连sky f*ckers都发明出来了。退一步讲，我可以理解为了作弊式的引体向上而努力练习，毕竟我们当年为了得分也是没有办法。但是荡也是要有力量资本的，澳大利亚引体向上是一个极佳的增加背部实际力量的动作，如果正确执行可以极大地提高引体向上的质量。但这个动作却再次被老师歪曲，借口要让训练更有效果。
过了一会，他在杠上给学生们示范了23下（作弊）引体向上，引得学生连声叫好。他自己也发表获奖感言：“我其实一个月就做一回23下，平时都不练的呀。” 是呀，练了也怕闪腰啊。
快结束的时候，我鼓起勇气叫住了他，问他俯卧撑和引体向上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折磨学生做些不切实际的训练项目。他不理我，继续和学生讲话。我想孩子们多多少少有些怀疑他，但是也没有转过头来。他解散队伍以后拎上包就走，我对他喊了一声“误人子弟”，他也没答应。冲动之后，我闷闷不乐，既觉得自己可做得不妥当，又觉得自己好像也改变不了什么。如果以考试的标准为唯一目标，这些孩子就理所应当地接受每周接受一次这样的不科学，不健康的补充训练；如果以这样的体育老师的话为唯一标准，也没有我说话的份。
最后一次见他是上周三。他开始教学生怎么在单杠上荡出”引体向上“，一个接一个地推。一个学生做不了，老师说他不认真，罚做100个俯卧撑。然后，理所应当地，孩子就用接近第二种俯卧撑错误方式(floor f*ckers) 抖了几十下肩膀。最后脸上露出了失望和痛苦的表情，跪在了一边。短时间内，老师没再理他。
经历这么几次之后，我觉得我也许需要把琐碎事件和背后的问题说出来，也许会有好的反响。这篇随笔很啰嗦，对内行来说太外行，外行来说又有点内行。因此非常感谢大家能读到这里。
作为一个自重健身的爱好者和受益者，我非常喜欢各种力量训练，也希望更多年轻人的能发现它的魅力。但是如果在学校里学生们连最基础的动作规范都学不到，或者学一些故意不规范的动作来达到考试，又或者对于自己做到的动作是否正确没有任何判断，自重健身这门古老的艺术还是会钻进象牙塔。然后这些学生长大了，偶尔进了健身房，先学会的是卧推和划船，俯卧撑和引体向上学会反而在之后。最后，真心希望我们的初中体育教育能进行实质性的调整，跳出数量论输赢的死穴，能静下心来关心学生本身在运动中的收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