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07/13
冯至三之《伍子胥》。
非常非常薄的小书,花几许时间读罢,不住想问:为什么是伍子胥?
之所以按耐不住地抛出这个无厘头的问题,是疑惑,作者不像鲁迅《故事新编》那样,大胆、幽默、瑰丽狂野地大手笔改造传统故事,整体上只是对故事进行扩充,但是,又掐头去尾——伍子胥的一切行动都是为了替父兄报仇,然作者完全砍去了关键情节,甚至,小说结束的位置距离关键情节还有很一段距离,并且未对伍子胥接下来的行为趋势做出预示。这样的做法使《伍子胥》注定不会是一个惊心动魄,让读者屏气敛息的故事,对比鲁迅的《铸剑》,更显得有些平淡和普通。那么,作者这样选择故事原型,安排故事选段、情节的原因何在?是为表现什么?
在后记中,冯至先生表明自己一直喜爱伍子胥的故事,认为一段美的故事,不论是为了生还是为了死,都宛如镞矢之疾,飞鸟之影,是一段抛弧,“在停留中有坚持,在陨落中有克服”。年少时喜爱浪漫的遇合,历经世事后方才落笔,掺入许多琐事和纠结。这样看来,作者选择伍子胥,大抵有个人偏好在,是圆自己的一个梦,也是借他者,写自己。
冯至所要呈现的正是一段掐头去尾的抛物线,将报仇的准备阶段作为故事的全部。故事拉长了,本身难以维持在高度紧张状态,又加入了溧水浣纱女,江上摆渡翁的动人遇合,这些情节显然不是为了结局服务。经历流离转徙的冯至说,自己没能把年少时音乐般的浪漫想象留住。可是,或许也没有完全删除,轻抚人心的温柔水波,使人不禁想起悉达多的旅途。假若伍子胥抛却复仇的目的,那么他的旅途,也便是一场寻觅自我的旅途,与悉达多的修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并无二致。因此,说到底,《伍子胥》是旅途的故事。伍子胥的最终目的是替父兄报仇,可是这一段旅途并非直奔终点,这段旅途的意义更是不在终点。广为流传的故事中,人物的经历往往波澜曲折,有一个“高潮点”,可是实际上,普通人的一生,大多不会迎来一个高潮点,而是长久地处于低平,在路途中,在准备阶段就“戛然而止”。在这个看似平淡的过程中,人们见证,遇见,完成对生命的书写。或许,生命的价值,也可以是“遇见”“经历”什么,然后改变什么,是一个人内心的波动曲线,蜕变过程,而不是单纯意义上的“做了什么”。
伍子胥出走了,我想起伯夷叔齐,便顺势想着,为什么冯至不写后者,而选择前者?后者的出走分明更加决绝,令人惊叹,也就更加家喻户晓。罢了立刻推翻了自己幼稚的疑惑——怎能根据后人的评判而决定前人的高低?这岂不是与冯至先生在《伍子胥》中所表达的观点背道而驰?一个人,是完全的一个人,不能替代的一个人,只能走出一条道路的一个人。这半年来都在读先秦诸子,说到底,先秦诸子的人生与学说,不过是选择的事宜,他们各自做出自己的选择,完满了自己的一生,至于后世是否赞同,如何评价,那便是后人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