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黑时光
2008年初,父亲病重。我送他去的医院,不过40天,眼睁睁看着他从160多斤的壮汉,一天天枯萎,直至去世时,皮包骨头。
其时正是百年一遇的特大雪凝灾害。停水停电,交通阻断,缺血缺药。某天奇寒,全城停电。父亲的胸水溢出打湿被褥。我和妈妈一步一滑踩着冰去买更换的内衣被子,500米的路走了40多分钟。超市里点着蜡烛,黑暗里排队结账的人们出奇静默。那一刻,恍如世界末日。
父亲去世焚化,从殡仪馆出来时,正是除夕,久违的太阳出来了,雪融冰消。
我搬回安顺老家,陪伴妈妈。她每天痛哭,失眠,一遍遍回顾父亲的病情,一遍遍问我:“人活着是为什么?”
3个月后,汶川地震。我的很多朋友第一时间赶赴灾区,而我连电视都不敢打开。
走在路上,看莺飞草长,觉得身体是飘忽的,觉得一切都是幻境。
此时,L的机构解散,资产拍卖,曾经一起为理想工作的同事们抱头痛哭,各奔东西。
回头看,于我而言,那也是一场地震。前30多年建构的,关于生命的观念和信念,关于社会的理想与价值,瞬间崩坏塌陷。
如同沉入深海。不想见人,不想说话。最爱吃东西,觉得只有食物是真实的。最爱睡觉,因为可以做梦,也许能见到父亲。很快我增肥20斤,上楼会气喘,脸色灰暗。
朋友送我一本《正见》,作者是宗萨蒋扬钦哲仁波切。放在手边几个月,一直没有翻开。早前L也推荐过他的电影《旅行者与魔法师》和《高山上的足球赛》,我也没看。
7月,论文写完,硕士毕业。心情仍旧稀薄。某天打开《正见》,一读竟然无法丢开。我那些崩塌的,不过是些不加思索的执念,比如人生的长度约在70+,比如拥有“不动产”更安全,比如做公益一定会有鲜花和掌声……而我正在经历的,才是真实的世界与人生——生命卑微而局限,以我一己人力穷尽,不可挽回父亲,以一国之强大,亦无法挽回灾难中的人。
然而卑微与局限中,又有无限可能。我若接纳事实,接纳因果,接纳变化,未尝不可造新的因。正如L所说,反正都是糟蹋,不如顺遂本心,活得有点姿态和色彩。
到了秋天,我渐渐浮出水面。L的机构没有了,而我还想继续做下去,怎么办?那就自创一个呗。没有钱,找;没有人,找;没有办公室,蹭;没有设备,借。注册不了民非,就登记工商……反正一切从头开始,没有什么可失去的。
2016年我去不丹。爬虎穴寺时,意外遇到一位仁波切。他是不丹人,却会一口流利的中文,每年有一半时间在台中讲佛。他问我,为什么来到这里?我说,想来看看一位师父的故乡,想来看看幸福国度里的人们如何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