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大的足球场里隐秘的爱意肆意游走,我们的相识只会动心。
一群蓝衣白短裤的少年在绿草坪上追逐着唯一的球,场边的人潮拥挤里单薄身影始终在寻找什么。
十号被五号一个抢断摔倒在地,捂住脚腕处四下打滚,裁判叫停比赛,十号被抬了下去。那还在寻找的身影紧紧盯着正被抬下睡在担架上的人。
他是严博冬,担架上的人叫陈席。他们幼崽时期相识孤儿院,然中途分离,如今少年相遇重逢。这只是故事的最初,续写故事的人还在继续讲述。
“陈席,你这脚上次的伤还没好利索,这次又遭殃一只,庆幸是另外一边,还伤的不重,喷点药,再拿点药吃,不过近期不要再踢球了。”
那校医叮嘱完,走了出去。
校医室窗外的人早已被发现,却浑然不自知,眼睛还在偷盯着床上躺着的陈席。
陈席故意大声“外面偷看的进来吧,别跑啊,我看见你了。”
严博冬听见那话不知走还是留,所幸进去光明正大找他。
白色床单,浅蓝色格子地砖,一步一脚走入眼帘的身影,圆的脸颊和自带光的大双眼,此刻的手心出了汗,陈席看向严博冬的眼底没有重逢没有相遇,只有陌生只有疑问。
即使面对陌生人的窥探,陈席能做的也只是想叫他说出原因。
严博冬站在床头正对面,不发一言
陈席只好开口“你为什么在外面一直看我,”
没有说过谎话的严博冬根本连词都组织不起来,断断续续的话并没有信服度“我……没看,你……那个对不起……我,我没怎么看……”
陈席看他并无恶意,或许人家真没看自己,是他多心了,“你走吧,”“那我先走了,你注意身体。”
跑出校医室,严博冬就后悔了,他应该要说实话的。说自己是小时候的玩伴,是一直在等他的人,又摇着头,想着自己不能说,现在这样就很好,何必再把以前的痛翻开徒增伤心,没有人想要变得难过。
你没有欠我什么,只是一句话而已,就像每日问饭否那样平常。
来到这里要弥补自己在知识中的缺失,也放不下对陈席的关注。从孤儿院出来时十六岁,是正在读书的年纪,国家出资让他在这所公办高中就读,一是因为年纪太小,必须实行十二年义务教育;二是因为他没有监护人,在孤儿院里办的九年义务教育是专设给他们这样的孩子。从小镇上走到这个大都市来,他要认识和接受的方方面面足以改变最初的他。但是没人知道,严博冬的最初只是陈席这个人而已。他心底的想法和一直以来的思维都是非常简单的。
那次意外之后,他就没在见过陈席。
住在四人宿舍,吃饭是在饭堂,生活上几乎不需要别人的帮助,所有事都是他自己一个人做,执拗不爱说话是他那三个室友对他的评价。偶尔跟舍友一起吃饭也是硬拉拽着才配合,明明心里有千万种想法,总是不对人说出来,憋闷在心里对严博冬来说已经成为习惯。
小时候他曾经也非常主动的表达自己,对所求所思的一些问题会找专门负责他的阿姨,也是那时除了陈席之外最亲近的人。当时间越走越远,开始催他长大,阿姨对他的态度逐渐边缘,她更喜欢比他还小的那些弟弟妹妹们,对他再无耐心,或许是觉得一个人长大了,就不该被耐心宠爱。人一旦长大,有了独立思维,对别人的一些看法就在心里放大,慢慢吞噬掉一个人原本的样子。
虽没再见到那个人,严博冬还是能听到他的消息。
陈席在家里养了两个月,作业以及课时都有专门的老师给补课,上次的考试第一名依然是他。
谁能想到,当年还同榻而棉的人如今跟他早已不再同一纬度。
上课态度很好,学习就算不是多么优秀,各科老师对于这样的严博冬还是挺喜爱的。
又过了一个月,陈席被送来了学校。足球场上的闪耀之星归来,从早到晚身边不缺问候和调侃。那些人一下课拿着球在教室里飞来踢去,偶尔撞到人也会礼貌道歉,冲这态度几乎没有一个人出言制止教室发生的情况。人跟人的底线接受能力有千万种各异,虽大多数人能忍受球飞起的躁动,但严博冬太喜安静,这一点上他无法再无所不动摇体内的情绪因子。
走到球主人跟前,看着那双眼,多么炙热,像是要把眼前人透衣剥皮一般。
“请踢球去外面,你们已经影响了正常的课间休息时间。”
陈席看着冷淡冷言的严博冬,觉得上次自己真是看走眼了,这人不是小兔子,明明是狡猾的狐狸才对,只有狐狸才有千百种面孔。
“你说课间休息,有哪条校规里写了不许在课间踢球,又必须去外面踢,请问这位同学?”
从小到大这能说回道的嘴还是没变化,他比起小时候更加不饶人,明明周身都是阳光,却似个暗夜精灵让人窥不破,难以招架。
“我不知道,那麻烦以后去外面可以吗?”
“不行。”严博冬转身离去,没再跟陈席争论。
陈席,你跟我只走过那对你来说是一段没有孤独的旅程,如今的你更不会明白,有些人从最开始踏上的就是一个人的孤城。
我曾被你拉过去又丢下的滋味不愿再经历一次。
纵使严博冬开始刻意躲着陈席,但像陈席那样的人只会朝着对方靠近,直到他自己得到满足。
上课时侧方的眼神充满侵略性,那人长了一张人人羡慕的容貌,没有细长的眼尾,圆润明亮的眼睛都是清澈少年感。陈席时不时看旁边严博冬一举一动,把人家从上到下不停探究,也难怪严博冬觉得那眼神像要吃人。
“陈席,没看错的话你是不是老看新同学,”
“老师,我想跟新同学做朋友,他好像不怎么喜欢我。”
连老师都发现了,严博冬听着那话,头越来越低,脸也红了。
“严博冬同学,老师知道你还跟同学们不太熟,这样吧,你先认识你旁边的陈席,正好他可以帮你把一些不熟的知识点巩固学习。”
严博冬站起来,看着向自己挥手的陈席,道了一声谢谢。其他人偷偷笑着新同学,或认为新人举动傻里傻气的嘲笑、或是真被逗趣到的笑、或只是觉得那声谢谢单纯的惹人发笑……不管是什么笑容,其实都伤害了一个敏感的心。
陈席的捉弄直接把严博冬对他曾经所有的想念化为无视。少年人本身就易冲动,对于正常家庭小孩来说,冲动直接发泄出来,有父母在身后撑着。严博冬的冲动,只是不再理睬那个人,让他发泄的方式也只有在心里狠狠骂了几遍陈席是坏人而已。
小小的你我早已消失在时光机器里,也许被拖到不知名角落封存起来。我不会说出珍藏起来的东西,你早已忘记那段我视为人生最美的回忆。我到底该不该拿你当做陌生人,你不是小时候与我同塌而眠的孩童,你只是一个我新认识的同学,和其他人无异。
没有你后来的坚持,我们或许在人生这条路上再无交集,感谢你,不管是捉弄还是真心,陈席。
宋璇打趣着“陈席,你怎么开始住宿舍了,你妈不是舍不得你,把你天天放到她身边才安心。”
“废话这么多,回你座位去”陈席嘴上轻斥,心里却谋划要跟严博冬住一间的打算。
少年的背影消瘦得像一道光,轻轻一弹似乎就能破。“他怎么那么瘦,他爸妈没好好要他吃饭吗,还是他不爱吃饭,不行,越瘦难看,等会就给他拿点好东西吃”这样的想法盘旋大脑,老师讲的一个字听不见,究竟严博冬这人有什么好,不能看他,也绝不想他了。
那之后的日子,陈席几乎全部时间都用来跟严博冬“较量”。本来就内向,来到新学校,应该多交点朋友。在陈席的直接干预下,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主动跟严博冬搭话,班里同学以及陈席朋友在严博冬的生活里开始占据位置。
1516宿舍太过闹腾,已经被楼管警告过一次。
“陈席,你过来看看严博冬是不是发烧,他额头我摸着有些烫。”刘飞接水回来拿给严博冬,感觉不太对。
那边正在跟许昌廷看比赛的陈席,赶紧走到严博冬床边查看。
今天周六,严博冬下午没去吃饭,陈席本来帮他带着,人家非不要,就买了一小份粥,没吃早已经凉了。
“叫你昨晚别学那么晚,免疫力又不好,看看是不是难受了,我去医务室给你拿点药,等着喝水。”陈席把水杯递给严博冬就冲了出去。
走到一楼,楼管叫住他,训了一会,第二次警告他们宿舍声音太大,都有投诉的了。
这一耽搁,来来回回半小时都过去,回来的时候从食堂带了新鲜的红豆粥。
宿舍里,严博冬蒙着被子,又梦回小时候,那时陈席在他生病后,着急的样子又可爱又无奈,他很怕打针,记得有一次他在里面打针疼的直哭,陈席就在外面给他加油,还大声喊要他别哭。虽然过去十年了,那些跟他的经历一直很清晰,清晰到连几时几分都记得。
喂他吃了药,听得上铺睡眠渐深的呼吸声,坐在下床铺上,陈席的担心放下了,他没告诉过任何人,住在1516以来,是他人生最幸福的时光,时光里有一份可触到的爱情。他明白,爱情这东西既然来了,不管对方是男是女,抓住不让它擦身而过。
陈席是被上铺翻身惊醒的,悄悄爬上床铺,这个夜晚两个少年重遇后第一次同塌而眠。
“陈席,你为什么会搬来宿舍”轻柔的嗓音在少年的心里泛起波澜。陈席越发喜欢严博冬的声音,两个十几岁的少年在一张单人床上还是有些挤,陈席侧卧把严博冬整个人往自己怀里带去,才慢吞吞回话。
“最初想要让你低头,除了你,我人生长这么大以来,从来没有把别人看的那么重,我看你对我的态度不理不睬,第一次的那种紧张和说话犹豫不决的样子,就只有那么一次。我对你太过好奇,好奇到开始观察,盯着你,这样做的后果就是了解,喜欢。”
严博冬在犹豫,告诉和不说他就是那个孩子,这两种选择拿捏不定。陈席这番话令他陷入失落的情绪里,原来曾经的小严博冬根本不在他的人生列表范围内。
“你有没有过一段特别的人生,”气息柔和喷洒在空气中,他想起一些往事,向热温靠了靠。
陈席告诉他小时候被从孤儿院带回来的事,只是遗忘了一些东西。
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尽管知道他不是故意遗忘,可那种明明是两个人的故事,只有我还记得的心痛感折磨严博冬的心脏。想哭想大声喊,想把这个人忘掉。
“陈席,我这里痛,心里痛”严博冬把陈席的手拉过放到自己心脏跳动处,狠狠咬破嘴,不让自己哭。
陈席以为是他的事情打动了严博冬,没再言语,温温柔柔拍着后背,像哄孩子一样。
来到这座城市,遇见陈席,和他共同相处了一段时间,已经是该报以幸运的人。一周后,严博冬向一直安排照料他的工作人员叔叔说打算回小城去,他还是无法适应这里的速化生活。
他走时没有跟任何人说,就像来到这里也无人接应,他想自己本该就一个人。
离开你的时候,天空还像我来时湛蓝,你看啊,陈席,你的世界这么美,只是我不能再欣赏了。严博冬拉着箱子看向这个城市,没留下什么,也没带走什么。
回到久违的小城里,光是处理学业转校的事就让严博冬四处奔波,不到就业年龄,他必须读到高中毕业。另一边陈席知道严博冬转学的事接连几天冷语不言。宿舍没有那人,他连打游戏都觉得无趣。
“陈席,我们知道你跟严博冬关系好,但是他都走了,你也不要整天阴阴郁郁的,看得皮毛抖擞,真怕你想不开。”室友劝他
陈席也明白他们为他好,也知道自己这样让身边人受到影响,但他就是想不通那晚明明两个人说的好好的,第二日他要走,连个告别也没有,更别说留下什么话。
“喂,爸,我想去之前自己待过的孤儿院里看看,你别告诉妈,我过几天就回来。”陈席放不下,连学也没办法上,只好去找那人说清楚。
他爸真以为儿子是想回去看看,就只说希望他早点回来。
严博冬再见到陈席是他们分开一个月后。那一个月两个人谁也不好过。他又成了那个没有朋友,几乎是个没有存在感的边缘者。陈席成了一个没有力量的“虚脱之人”,给他力量的人离开了,就好像也抽走了他身体里积蓄的千万能量,开始变得奄息不堪。
初入世界这条路上,我的领路人是你,放开我的手,让我体验时间残酷的人也是你,后来连最痛也最浪漫的爱情,也是你教会了我。
小城里叫卖着吃喝声此起彼伏,商贩喊破喉想转半大孩子们的零花钱。陈席没见过这种场面,正要上前看看这些商贩买卖,不远处买灌饼的严博冬撞到他视线里。
十二点的校门口本就人海相争,能在一众人里发现熟悉身影,不知是眼神过于清晰还是太了解了。严博冬接过灌饼正要离开,身旁的手似拉又拽带他到角落边上。
看见陈席,他手上的灌饼霎时没了味道。“你怎么来这了。”靠在墙面,两个人穿人流过耗费了许力气,加之空气并不顺畅,人挤人,遂当离了热处,胸腔气息才逐渐平缓。
“你一声招呼不打就跑了,我来看你,还想问为什么,看你这个样子,我什么都问不出来”影子重叠,两个人对视,陈席情不自禁搂住面前低他一头的严博冬。
比初见还瘦的身躯早已没多少肉,饼上的青菜都蔫了,泛着又黄又绿枯萎状,明明来的时候要痛快骂他,一见这人是这个模样,那些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严博冬,你不该走的,大城市会更容易实现你的梦想,”
“你错了陈席,有些人在哪里发展不是所谓潮流说了算,我会回来是这里才是我梦的种子,它发芽,开花,一切都在这座小城,你的地方对你才说了算,那里是你的不是我的。”上课时间过去一大半,谁也没有动,说完话该走还是留是他的权利。熙攘校门口顿时安静,角落里传来的抽泣声入了谁的耳,却止不住顾不得。
“我只想问你句话,愿不愿意陪我一起去孤儿院,回那里看看我的小时候。”手一直交握着,两个人靠着墙,等着彼此答案。
“如果你去了,找到小时候记忆,能回去跟我不再联系吗?”
“你想我们成为陌生人?”“这个强求来的缘分是我造成的,我只想一切回到原点。”
海棠花挡住太阳,光被花树遮住阴影,他们也像那棵海棠树,不知太阳何时偏了方位,光竟照得双眼难睁开,心也跟着起起伏伏,没有方向。
陈席蹲在地上,害怕自己又一次令他说出一些不愿听的话,久久不言。
拉着严博冬走到校门口,让他进去,只说以后桥路各走各,你就当没认识过我。没等严博冬进校门他就跑了。
放开手腕,那里早已红透成印,抓的多劳比不得想哭的冲动,说放开就放开,你比我想象中还要狠,陈席。严博冬进去后,坐在一处石凳上,眼泪怎么也停不下来,原来他真的已经爱上他。
我是严博冬,从我记事起,身边都有一个小伙伴,小席。那时我们是孤儿院里最好的两个人。我怕打雷、怕打针、怕黑暗,可我总是有个怀抱靠着,他跟我一般大,胆量比我厉害,可以说小时候是他在保护我。六岁的时候,阿姨带着他去找爸爸妈妈,原来他有家人,我还以为他跟我一样是真正的孤儿。那天他说要带我走,我没跟他走,我怕去陌生的环境,也怕跟他分开。想了一个在那时的我看来最绝妙的办法,我告诉他安顿好了来接我。后来他没来,我就一直在孤儿院里等着,如今看来也没多久啊,怎么一眨眼就十年过去了。人的一生哪有几个十年,一个坚持活着都很难。
孤儿院里再找不到第二个愿意勇敢保护我,也没有陪我打针让我别哭的伙伴,随着年龄增长,反倒是我要保护那些更小的孩子。他们怕的也是我那时睁着眼不敢入睡的黑暗,哄他们入睡,讲故事听,我成了阿姨的小帮手,也是最后那个关灯成为黑暗一部分的人。
再见面,他已经不识故人,而我选择了不打破他的生活。冥冥中该相遇的躲不掉,但我宁愿远离,这一次是他选择了我,来到了这里,所以不管是否真心,我都很感谢他,纵然他不曾记得我。
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他记得我,新的我。
陈席后来去了孤儿院,只是那里变化太大,他已经没有任何熟悉感,跟老院长说明情况后,他就离开了。没有再见严博冬,是害怕那双眼都是诀别。
坐在车上,老院长那封信寥寥几字,提到了他曾经拥有过一个最好的伙伴,只是他想不起来那人。
你走时才六岁,恐怕是真的忘记他了,连你们的约定都忘了,他等了你十年,孩子。随信附上的照片里,他旁边笑得灿烂的小圆脸就是小严博冬。
那天海棠花开得极艳,连炙热像火的光都没能使它蔫吧。树下的人站在那里,眼里都是经过时光雕琢得勇敢坚强的少年。
“严博冬,下个十年海棠开败我都想和你一起看”他们牵着手,穿过那条街,朝他们原本的路继续前进。
“十年略花谢,十年观花开,再用十年和你在一起”我们只是回到了原点。